周家兄弟也瞧見她手上的烙印,不禁看向殷遠。
「原來你也知道這是什麼烙印。」周呈陽哼了聲。
「這……她是周家的女兒,怎麼可能被烙下娼妓的烙印?」他難以置信地問。
周呈曦上好了藥,指著周凌春背上的位置。「這裡有條傷疤,是我和我爹用盡方法才讓傷痕變得輕淺,這一道傷口幾乎要了凌春的命。」
周呈煦聞言頭垂得更低了。當年要不是他沒看牢小姐,壓根不會發生那樁事。
「什麼意思?」她的傷難道和烙印有關?
「九年前,周家人為避戰火前往巴烏城,因為當時的巴烏城是前朝京師,尚未陷入戰火,但這也表示城裡的腐敗更甚。」周呈曦思及回憶,面容隨之猙獰了起來。「凌春在一天入夜後瞞著咱們外出,為救一名少年被拖進一家倌館裡,因為當時她扮成男孩,就被人在她的手腕上強烙下娼妓的烙印,她痛得反擊卻差點被一刀砍死,要不是呈陽和呈煦及時趕到,也許她早已不在人世。」
周呈曦低啞的嗓音帶著恨,聽在殷遠耳裡,像是爆開了陣陣蟄雷驚響,心突然停止跳動。周呈曦後頭又說了什麼,他已經聽得不真切。
腦海裡翻飛的是那晚他逃出倌館……巴烏城有數家倌館,唯有一家倌館是官方所設,依大燕王朝律令,在受罰之人手腕燙下烙印,終生為娼為妓。
九年前,有個男孩救了他,讓他得以逃出生天……他一直以為那是個男孩,因為對方是男孩的裝束。他忖著,想起她瞧見他的玉臂釧時,看得十分出神……
「這個玉環很稀少嗎?」他撫著她腕上的翡玉環問。
周呈曦不解他的提問,還是照實道:「翡玉環十分稀少,凌春手上本來該有一對,是數代之前周家一位當家收了一塊翡玉原礦,持當人未贖回,那位當家便請玉匠作成一對翡玉環,這翡玉環代表周家當家的身份,不管是前朝還是大定,只有一對。」
殷遠怔怔地注視著周凌春擰著眉的睡臉,面露困惑,無法理解。
如果周呈曦所言無誤,在她瞧見他的翡玉環,她應該就認出他是誰了,可她為何不說?因為恨他嗎?
他猜想,許是他逃走了,倌館的人尋來便找了她替代……一個百年名門千金,竟然因為他被烙印上娼妓的烙痕,甚至險些喪命……這是什麼樣的命運,這些年來,他雖無時時掛念卻不曾忘卻這份恩情,可當她出現在他面前,他卻不知道她是誰。
「二哥,我瞧凌春還是疼得緊,可有法子能讓她緩和些,要不她這樣要怎麼入睡?」坐在床頭的周呈煦低聲問著。
「沒有辦法,凌春是百毒不侵,百藥不入,就算我在藥裡加了麻沸散,對她一點效果都沒有……」說到最後,周呈曦忍不住又咬牙切齒了起來。「殷遠,你要是沒法子保護凌春,休書一丟,我馬上帶凌春回周家。」
「你在胡扯什麼?我為何要放休書?」
「不放休書,你保護得了她嗎?你幹了多少天大的壞事,那是你的事,想要子孫陪葬我也管不著你,可凌春是我妹子,你以為我會任她跟你過這種日子?」
「不會再有下次!」
「由著你說?」
「我可以用我的命保證!」
周呈曦不禁冷笑了聲。「殷遠,我不知道你的命值多少,但凌春在咱們兄弟眼裡是無價之寶,你賭不起。」
殷遠深吸了口氣。「我會把事情都處理好,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踏進殷府行兇。」如果不知道她是誰便罷,可如今知道是她,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她。
周呈曦聞言知曉他已退讓,雖疑惑他的改變,卻不足以讓人信任。
「殷遠,凌春是藥人,從小到大不曾有過病痛,但不代表她沒有弱點,一旦她受了傷,藥無法入體,她得忍著這痛度日,只能靠著金創藥發揮小小寶用,靠自己養好傷,尋常人十天便可痊癒的傷,她必須費上一個月……她不能再有任何損傷,否則拿你跟你兒子的命來賠也賠不起,就像當年巴烏城那家倌館,在那一夜就徹底消失了。」
殷遠黑眸不移的與他對視。據他所知,周家向來與朝中並無交集,無官員來往,不管是前朝大燕,乃至於大定,而周家竟敢毀了官家所設的倌館,足可見周凌春在周家人心中的重要性。
在他心中,念玄絕對是最重要的,一旦有所取捨……那麼,他就別讓自己立於取捨之間!
「凌春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放休書。」他堅定地道。
周呈曦看著兩位弟弟,而後下了決定。「殷遠,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再傷害凌春一回,不用休書我也會帶她走。」
「不會再有機會。」他灼亮的黑眸映著周凌春連入睡都痛苦的神情,眨了眨眸底的澀意,啟聲道:「你們都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周呈曦一個眼神,周呈煦快手收拾著床邊沾血的綿紗和藥瓶。
沒一會,三人退出房門外,殷遠坐在床畔,長指輕撫著她手腕上的翡玉環。
這命運竟是恁地奇妙,他百尋不著的人竟會是她。
她……恨他嗎?
會看輕他嗎?
第7章(1)
大燕,凌霄十三年,巴烏城。
「小扮、小扮,你不要緊吧?!」
殷遠的意識模糊,但拚了命地張開眼,緊盯著眼前那張佈滿擔憂的清秀小臉……他還是被找著了嗎?
「小扮,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來人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他身上。
春寒料峭,入夜的巴烏城有股凍人的氣息,他身上只著單薄的外衣,外衣破損沾血,臉上的血污教人望而怵目驚心。
「……你是誰?」他啞聲問著。
「小扮,我和家人住在隔壁的客棧,方才聽到這頭有聲音,翻牆過來就瞧見你了,你還是先跟我回客棧,我二舅是個大夫,他可以先幫你療傷。」來人的嗓音細細軟軟,說得又快又急,還不住地朝他身後望去,彷彿已猜出他的處境。
他直盯著對方半晌。「我得離開這裡……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小扮,我就是想幫忙才來的。」
「你沒有辦法帶我走,你……待會我往門口沖時,你想個法子絆住守門的人,好不?」他顫著聲說。
他非逃不可,他得要趕緊回家,他要確定家人們的安好才成!
「咱們非得要往門口走嗎?我剛才是翻牆過來的,咱們可以從那裡翻過去。」
她往後頭的青石牆一指。
他瞇眼望去,頭上的血流入眸裡,教他眼前一片猩紅模糊,又聽那人道:「糟,這邊沒有樹……唔,要是有大石的話也成呀。」
正當對方喃喃自語,園林另一頭傳來陣陣腳步聲,他暗叫不妙,抓著身旁的矮樹叢站起身,抹了抹臉,望向那列青石牆,牆約莫有一丈高,依他現在的傷勢根本翻不過去……
「小扮,雖然我人是矮了些,但只要你踩在我肩上,應該翻得過去吧?」來人扶著他往青石牆邊走。
「我踩著你翻牆,你怎麼走?」
「一會我家人就會尋來,你不用擔心,再者,我不是這裡的人,他們就算瞧見我,我就說自己是住在客棧的就好了。」
望著眼前的笑臉,殷遠努力地想要記下,但血不斷地滴落,一直模糊著他的眼。在腳步聲逼近的催促之下,他踩上了對方的肩,翻上了牆,回頭一探,試著想拉他一起卻始終不及。
「小扮,」她像是想到什麼,取下臂上的玉臂釧拋給了他。「小扮,這玉環給你,身上有點盤纏總是方便些。」
他接過了手,黑眸發熱著,唇動了動,低啞地道了謝,將玉臂釧套進手腕,以防不慎遺失。
「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頭瞧見已有人影穿過拱門,趕忙低喊催促,「快走吧,小扮。」
殷遠點了點頭,躍下了牆,本要走,想了想將他的披風留在牆邊,要是他的家人尋來,也許會猜到他人在隔壁的倌館。
他避開客棧裡的人從後門離開,不敢走大街,專往巷弄裡鑽,哪怕夜色裡不著燈火,只能憑借月光引路,他也不怕迷了方向,因為這座巴烏城無一處他不熟識。
他原是個富戶少爺,父親在城裡可說是數一數二的富戶,所以在這戰火四起的年代裡,他依然養尊處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天天上街打架鬧事,直到那一天,他遭人設計錯打了皇子。
一夕之間,他從富戶少爺成了倌館裡的男妓,手腕上烙下了一世不滅的羞辱,夜夜遭受欺凌踐踏。
兩天前,他聽見上倌館玩樂的爺兒們提及殷府一夜被滅門,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是遭人利用的棋子,藉著他毀了殷家!
為此,他找著了機會就逃,哪怕被逮著避不開一陣毒打,他也沒放棄逃走的打算。老天垂憐讓他遇見那個男孩,讓他得以逃出生天,等他回家之後,他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