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感覺錯亂。原本以為他是誤解自己,為此惱怒,所以只好改變決定。難道不是?「他幹嘛騙我?」
「大概是要你幫忙勸我走吧。」他嘴角一抽,決定回頭要去找那個製造混亂的渾球算帳。「他認定我在廣藝電台很不幸,想幫我脫離苦海。」他隱瞞了部分實情。事實上咧,德森對他們交往的事很有意見,認為他是長期壓力過大,導致神智不清,才想借此打入別人的小團體,所以在他拒絕後,堅持要他考慮幾天,好好想清楚再作答。這番內情他不想在她面前討論,那時在健身中心才對來電的德森推說回家再說。
「你……真的沒有要走?」她愣愣望著他,不覺揪緊了手。
看她那不敢置信的模樣,他突然想笑,挑眉道:「嘿,怎麼?這麼怕我走啊?」故意調侃她,卻見她認真點頭。
連日來高懸的心終於落下,她鬆一口氣,喜出望外。原來一切是場誤會!傻傻憂愁了那麼多天,該笑話自己,但只難忍滿心的慶幸。
「因為你……」她閉上眼,喜悅呢喃:「你是我工作的醍醐味。」那麼溫柔真誠的聲音,可以把鐵石心腸都融化,何況是一顆為她傾倒的心。雷昱野怔怔瞧她,忽然口拙了,不知該說什麼好。什麼醍醐味……明明是這麼怪的形容,怎麼卻讓他心口暖暖,滿是柔情。
「你怎麼不直接問我、弄清楚再說?」搞得奸人得逞,誤會一場。
「你沒跟我說,所以我以為你是不知該怎麼開口。」她頓了頓,輕聲道:「我知道你在廣藝電台受限很多。」
「是沒錯。不過跳到別家也一樣,商業電台嘛,哪能隨心所欲那麼理想化。」德森畢竟只是個兼職的,不完全懂得這個業界,所以一廂情願,他卻非常理解。「我從學生時期就在廣藝電台工讀,從基層做起,熟悉內務,要做什麼都比較得心應手,何必捨近求遠。而且,在需要妥協的環境下做出受聽眾歡迎的節目,更有成就感。」他不畏挑戰的自信模樣,讓她心跳怦然,不禁著迷,脫口道:「我也希望能做出受聽眾歡迎的廣告。」
「哦?受歡迎的廣告?」沒聽過,那是什麼?他感興趣。
「廣播節目做得好,就會受聽眾歡迎,廣告也一樣。如果能把廣告做得跟節目一樣出色,那就算在進廣告時。聽眾也不會感到不耐,還會聽得津津有味。」這也許有些理想化,卻不是不可能。
他睜大眼,哈哈笑了。這可不容易。想不到他的莫主任,志氣竟比他還高啊。「原來我們的理想這麼像,太酷了。」瞅著她,黑眸發亮。
「我的節目加上你的廣告,讓人沒辦法關掉收音機,那有多爽!」兩個理想變作一個,兩雙眼睛你對著我、我對著你,都閃著愉悅神采,在這一刻,心更貼近了,風在輕輕吹,吹得他們身心舒暢。
「你以為我要走,怎麼不主動開口留我?」她搖頭。「如果你要走,我不要妨礙你的發展。」只是,她也還沒準備好可以歡送他離開,所以才決定先來這裡。
「那你到底來這幹嘛?」他還是沒搞懂。
「我是來找人的。」她的答案出乎意料。「我聽說林澤老師曾在下面那家咖啡店出現過,但我一直無緣碰到他。我打聽到他就住在山上,所以這一次,我決定主動上山找他。」他震愕難言。她說什麼?林澤老師?那位陶笛大師?
耳中聽到她又說:「我是想,你要走的話,至少要在最後採訪到最想採訪的人,不要留下遺憾。」他怔怔望著她,霎時領悟了,被她的用心震懾,忽然間,呼吸困難,中暑似的,渾身發熱,心頭激盪,一時竟喉嚨乾啞,說不出話來。怎麼搞的!是他越來越善感了嗎?不,不對——是她太讓人感動。
曾覺得她是健達出奇蛋,然而哪裡是,她其實是個萬花筒,每一次轉動,都給他一片嶄新的、衝擊性的絢麗景致。
長臂一伸,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他看著這女人,炎炎夏日,她一身長袖長褲,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怕曬,卻為了他獨闖山中。登山辛苦,她衣上可見塵土,適才在廚房一陣折騰,她頭髮凌亂,頰畔還有些髒污,在他眼中卻是美到爆。他劇烈心動,滿腔激情,讓他甚至熱血沸騰了。
「你……」他抵著她的額頭,撫摸她的臉龐,又親吻她的鬢髮,輕輕歎息。「你要我怎麼辦好?」語氣卻是懊惱了。可惡!為什麼老是她讓他感動得一場糊塗?這令他覺得自己做得太不是,遠遠不是。
「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覺得很幸福?」他魯直地問。
他不懂浪漫,不會調情,不溫柔體貼,而且脾氣不好,老被嫌兇狠粗暴,即使如此,他還是想給這心愛的女人至高無上的愛情,急欲為她付出所有。那不是為了回報她,而是因為她值得。
他問得那麼認真,讓她感覺甜蜜,真心道:「你已經讓我很幸福了。」如願以償跟他在一起,她從沒覺得自己這麼幸運過。
她心滿意足,他卻很不滿意這答案。也罷,反正以後他會更加用心對她好,什麼都為她辦到……正這麼想,忽而憶起不久前,她妹妹才指責他只懂享受不懂付出,他眉頭一皺,非常介意這項罪名。
「我看,下次……嗯……」他清清喉嚨。「我穿給你看吧。」
「什麼?」
「就是……丁字褲。」她一呆,血壓衝上腦門。「那、那是……我妹……」
「我知道是她塞到你包包裡的。」咳、咳咳。「你……不想看嗎?」
她低頭,停頓好久。「也……」聲若蚊嗚不可聞。「也不是……」喔,真的說出口了,她羞得把臉埋在他頸邊。
「唔……咳、咳……」感冒似的。當然會不好意思啦,不過,豈止是穿丁字褲,只要能取悅她,要他跳鋼管舞、演猛男秀,他都甘願。
這廂兩相交心,卻有殺風景的呼喊傳來:「兩個小娃,過來。」她回神抬頭,要從他身上下來。「我們過去吧。」
「別鳥他。」他蹙眉扣住她的腰,聽到那頤指氣使的聲音就有氣。
「你幹嘛那麼乖?還幫他烤蕃薯。」敬老尊賢也要看對象。
「沒辦法,我帶了水果禮盒給他,但他想吃烤蕃薯。」
「你管他想吃什一一」戛然止話,悟出她言下之意,他陡然瞪眼,臉色變得極其古怪。「難道他是……」
「他就是林澤老師。」
在知道林澤之前,雷昱野連陶笛是什麼樂器都不清楚。是在多年前,他無意間聽到林澤的演奏專輯,那樣輕靈悠揚,音質清亮,教他瞬間陷入了樂曲的情境,身心如受洗滌,心馳神往,被深深打動。
他動用人脈,幾番試圖邀他接受專訪,都徒勞無功。聽說林澤隱居深山,連唱片公司都難聯絡上他。在雷昱野心中,他仙風道骨,如陶淵明般淡泊風雅,是的,他從他的音樂中感覺得出來……個屁。
瞪著眼前那吃飽喝足、一手搔肚皮、一手拿牙籤剔牙的懶散老頭,雷昱野感覺腦袋彷彿破了個洞,過往認知統統流光。
「要採訪我的人,是你嗎?」林澤瞄眼莫靜蕾,懶洋洋地問。
「不,不是我。」她指向身旁的雷昱野。「是他。」林澤轉向他,「哦——」了一聲,摸著鬍子,慢吞吞地說:「那麼……你倒是說說看,你打算怎麼採訪一個老瘋癲、神經病?」還很會記恨!「走,回去了。」雷昱野霍地起身要拉莫靜蕾。
「這位小姐這麼努力,特地跑到山裡來拜託我,你倒挺豁達,說走就走。」林澤看也不看他一眼,專心地把面前的茶杯注滿。
這番話讓他僵住。他當然不想枉費她的一番苦心,但……難不成要他低聲下氣求這死老頭?
「還不坐下?年紀輕輕就這麼壞脾氣,跟你在一起只怕要吃苦。」
他大怒,破口大罵:「少放屁!」
「我吃了這麼多烤蕃薯,怎麼可能少放屁。」林澤拿起桌上的茶壺晃了晃。「沒茶了……去廚房沖壺熱茶來。」他是將茶壺遞給莫靜蕾,眼看她就要起身,雷昱野伸手攔截,見不得她被奴役,咬牙道:「我來。」
抓著茶壺悻悻離開。
林澤將一杯倒好的茶推向莫靜蕾。「喝茶。」
「謝謝。」她捧起茶杯。「《文藝步道》這個節目,他做得很用心,也受過金鐘獎的肯定,希望您能給個機會,接受我們電台的專訪。」林澤望著她,白眉一聳。「你們兩個小娃可真有趣,一個好有心地跑到山上來,幫另一個人要求專訪;另一個急慌慌跑到山上來,叫啊叫把嗓子都快叫啞,找對方找得團團轉,好像掉了命根子似的。」莫靜蕾一怔,心生赧意。啊……他……低頭喝茶,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