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願鬆口答應嫁給他,但其實她在在顯露出的情感比從前更坦白、濃密,是因為她已經逐漸卸下對他的心防的緣故吧……
她不再繼續偽裝,於是他才能如此貼近她真實的情緒。
他沒有再看見那個喜歡虛張聲勢、老是故作冷靜從容的梁綻晴,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容易害羞,會因為他幾句情話或挑逗而難為情逃走的、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這才是她一直以來,真切愛戀著他的姿態。
韓澈脫下自己的襯衫,慢條斯理地放進洗衣籃裡,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漂亮笑弧……
他知道當他離井浴室之後等著他的會是什麼,會是一杯冒著熱氣的,裝在透明高腳杯裡的愛爾蘭咖啡,咖啡裡有威士忌的濃烈熱辣,有曼特寧的醇厚甘苦,和一匙砂糖,跟鮮奶油的甜蜜……
他們之間那杯盈滿思念與愛的杯子曾經乾涸,而今他們卸下謊言與偽裝,找到個新的方式,試著重新在杯子裡注滿愛。
當初以為的句點其實只是一個被折號,為他們的旅程開啟嶄新的一章。
他再也不會讓他的妻女有機會退離他的生命,再也不會。
尾聲
「瑪麻,這是什麼?是花嗎?」謙謙蹦蹦跳跳地跑向前,指著眼前一堆長相怪異的花朵,這應該是花吧?長得好奇怪喔,她從來沒有看過!
粱綻晴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來,將一朵粗實花梗上有著耀眼的燦橘色花朵拉近至謙謙眼前,溫柔地說道:「謙謙看,這種花長得像什麼?」
小女孩沉吟了半晌之後,高興地轉頭看著媽媽道:「我知道了,長得很像小鳥對不對?這裡是頭,那裡是翅膀,橘色的小鳥!」
「對,橘色的小鳥,這種花的名字就叫做「天堂鳥」。」梁綻晴摸了摸謙謙的頭微笑道,牽動了頰邊輕淺的酒窩。
「小鳥會飛去天堂嗎?」謙謙又問。
「它不會飛去天堂,那只是它的名字。」梁綻晴不禁失笑。
「噢……咦?瑪麻,快來看,有瓢蟲耶!」小女孩跑開幾步,注意力被旁邊葉片上漂亮紅色的昆蟲吸引。
梁綻晴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就跳起來後退了兩步,被走上前來的韓澈接個正著。
韓澈好笑地攬住她肩膀,她也許到了八十歲還是一樣會這麼怕昆蟲,各式各樣的昆蟲,他前陣子才知道她甚至連蝴蝶也會怕。
「瑪麻,快來看!旁邊這個是什麼蟲?謙謙看不懂。」小女孩興高采烈地,不知道又發現了什麼。
不用想也知道梁綻晴是一百個不願意走過去。
「我去陪謙謙。」韓澈拍了拍她肩頭對她說道,而後將手中的花遞給她,走到謙謙身旁,跟著她一起蹲下來,將那只漂亮的、不知名的蟲子抓在掌心,讓謙謙仔細地瞧個清楚。
父女倆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梁綻晴聽見謙謙格格地笑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有韓澈在的日子的確是過得很好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做足了所有好丈夫或是好爸爸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甚至他看起來還比她更眷戀平凡的家庭生活,若真要說韓澈還有什麼好讓她挑剔的,就是他雖然已經試著漸漸下放權力,但他的工作仍舊還是太忙。
韓澈雖然沒說,但她知道這幾日的假期是他前陣子焚膏繼晷、沒日沒夜的加班換來的……他帶她與謙謙來法國,說要為一個很重要的長輩掃墓,卻沒有說是誰。
原本韓澈擔心她不想帶謙謙到墓地,但其實她一點也不介意,慎終追遠是好事,她很樂意帶著謙謙一起來,於是他們一家三口就這麼來了。
思緒拉回眼前,梁綻晴看了看父女倆和諧的背影,再看看手中方才韓澈遞給她的那束花朵,決定先走上前去,將花獻給韓澈口中說的「很重要的長輩」。
她才一走近,將花放在地上,視線落向墓碑上照片的第一眼,身體就猛然一震,這張相似的臉龐與五官……
韓媽媽?這……怎麼可能?
她定了定神,仔細看了看碑文,法文她當然看不懂,但殞歿的年份她至少還看得出來,這當然不是韓媽媽……韓澈曾經說過的話忽爾跳進她腦海裡——
我父親外遇的對象,是我母親的雙胞胎妹妹,我的阿姨。
這就是韓澈的阿姨?這跟韓媽媽神似的容貌,就是他父親外遇的對象?她已經過世了?
梁綻晴訝異地轉頭,正好對上不知道何時已經抱著謙謙走到她身旁的韓澈的眼。
他將謙謙從懷抱中放下來,小女孩蹲下身體,開心地在旁邊撿起形狀漂亮的石頭與落葉。
「總覺得……好像應該來看看她。」韓澈的口吻平靜,眼神幽深地望著前方墓碑上的小幀照片。
梁綻晴走到他身旁牽住他的手,十指緊扣。
韓澈向她微微一笑,確定愉快的小女孩身影並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之後,揉了揉她的發,拉著她在旁邊一塊乾淨的草地上席地而坐,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跟她一起看著謙謙時不時因為發現新玩意兒雀躍不已,而回頭喚他們的明亮臉龐。
「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當年,阿姨沒有帶著父親的孩子離開,成全了我父母雖然充滿爭吵,卻不至於瀕臨破敗的家……如果她沒有走……也許我不會有妹妹,爸媽現在也不會像現在還能四處遊山玩水……」結果,換來的卻是她孤單淒涼地在異鄉撒手,連情人也沒能見上最後一眼。
放下了對阿姨曾有的恨之後,韓澈的心裡,忽然湧上了許多無法言說的感慨。
「嗯。」梁綻晴微微點了點頭,她其實對這個獨自撫養女兒長大的阿姨,是有點同情心的,畢竟她們有過類似的經驗,離開心愛的男人身邊,獨自產子、獨立撫養。
韓澈面無表情地坐在藍天白雲與暖風裡,視線停在遠方,梁綻晴不知道他的思緒究竟落在哪裡。
「澈?」她突然牽起坐在身旁的韓澈的手,抬眸望他。
「嗯?」
「你很幸福嗎?」她問。
她已經許久沒見到韓澈眸中出現那種寂寞與孤立的冰涼感,而現在他與家人之間的互動十分和諧,甚至連父親的私生女偶爾回台灣,都能和他同桌吃飯閒聊上幾句,他表現得如此自然,但那就代表他的確不寂寞與孤立了嗎?她不禁有點擔憂。
韓澈明白了她口吻中的心疼,將她輕輕攬入懷裡,微笑著回答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他將她的雙手牢牢握在掌心。
他父母之間的關係早就不再緊張對立,事業一帆風順,總是讓他擔憂煩惱的妹妹也已經結婚找到了好歸宿,深愛著的妻女也都陪伴在他身邊。
……幸福嗎?是的。
他的身上不再豎著尖刺,於是他才體會到其實他早已經得到許多擁抱;他早就擁有很多幸福,只是他曾經執著地一直將它推開。
韓澈忽爾想起了什麼,擰了擰懷中梁綻晴的唇,問道:「你還是不嫁我?」
梁綻晴愣了愣,從他胸膛裡傳出來的聲音悶悶地答道:「我……也不是不嫁你……只是……只是……那個……」
「只是什麼?」他拉開了點距離,對上她的眼。
「我……謙謙……名字……」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哎喲!好難為情。粱綻晴連耳朵都紅了。
「什麼?」韓澈把耳朵湊近,聽了好幾次才聽懂。
排列組合一下,總之就是,眼前這個很彆扭、很驕傲的媽媽,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女兒,她曾經對女兒說謊這件事。
她一下說爸爸的名字叫韓澈,一下又說不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圓這個謊,直接跟謙謙說她是騙人的也很奇怪,突然跟謙謙說韓澈是把拔也很詭異……
「你的意思是只要謙謙願意我當她把撥就行?」韓澈想要昏倒,這個讓他婚事延宕了這麼久的原因,居然是這種小事?
梁綻晴羞赧地點點頭,完全不敢抬眼看他。
「謙謙!」韓澈喚了喚前面那個撿了一大堆葉子的小女孩,抬起手揮了揮。
「過來這裡!」
「看!好多葉子!」臉雖紅得像蘋果的小女孩捧著滿滿兩手葉子,開心地跳過來,專心地將葉子通通擺到瑪麻的裙子上,也在韓澈的膝蓋上放了幾片。
韓澈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思管那些綠色的還是黃色的葉子。
「謙謙,韓澈叔叔當你把拔好不好?」
他也太、太直接坦白了吧?梁綻晴傻眼,被韓澈的單刀直入嚇了一跳。
正在佈置瑪麻裙子的小女孩疑惑地抬頭,怪異地瞅了韓澈和梁綻晴一眼。「韓澈叔叔本來就是把拔啊!」又低頭繼續玩葉子,好像這個問題有多無聊似的。
梁綻晴的眼睛睜大到不能再大……她是來到異世界了嗎?
小女孩將最後一片葉子擺到她的裙子上,跑出去拿更多的樹葉前,笑得天真爛漫,回頭開心地朝她拋下一句:「我早就知道韓澈叔叔是把拔了,瑪麻騙人的時候都不會眨眼睛。」她淘氣地捏自己眼皮一下,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