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澈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沒有回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是愧疚嗎?他並不認為自己懷著這樣的心思。
「我跟謙謙過得很好,你不用再為了我們費心,謝謝你,真的。」梁綻晴直直地望進他眼底。
她語氣中的真誠無偽和坦蕩地迎視著他的眼神,不知為何,竟讓韓澈覺得十分的淒涼。
「總之,謝謝你送我一程,我跟謙謙自己回去就好,你不是要去巡視工地嗎?再晚就遲了,謝謝你,再見。」梁綻晴向他微笑,打開了車門就要下車。
韓澈再度捉住她手臂,將車門關上,梁綻晴偏頭,不解地望著他。
一個令人費解的問句飄出來,迴盪在車內的狹小空間裡。「你愛傅紀宸嗎?」
杏眸先是圓睜,而後掠過一絲迷惘。
梁綻晴輕輕地拍開了韓澈握著她手臂的手。
「是的,我愛他,否則我就不會如此愛他的孩子。」她給了他一個客氣得體的微笑,然後退開,將車門在她身後輕輕地掩上。
「明天見,韓執行長。」
韓澈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恍惚之間,聽見自己發動了車子,轉動了方向盤。
開車平時是一件這麼令他心情平靜、思慮清晰的事情,此時此刻,居然只讓他覺得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沉重與悵然……
這股莫名的、難言的,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的難受,讓韓澈在巡視完了工地之後,又驅使他將車子開回到梁綻晴家的矮籬外停下。
他沒有想要按電鈴驚擾她與女兒,他只是靜靜地坐在車內,看著客廳裡亮著的燈火,聽著隱約從屋內傳出來的謙謙的笑聲,悵然若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坐了多久,車上播放的CD已經換到了第三片第七首,他聽不出來音響裡的那個男歌手究竟在唱什麼。
他突然想起一直遙望著不該愛的女人的父親,帶著父親的孩子黯然離開父親身邊的阿姨,與苦苦希冀著心愛男人,卻從得不到他的愛的母親……為什麼他此時覺得自己像他們一樣的狼狽?
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突然從屋內奔出來,連屋子門也忘了掩上,咚咚咚地就跳進了院子裡……
謙謙?
韓澈在第一時間衝下座車來到矮籬旁,隔著籬笆門喚那個神色慌張,手裡還抓著一隻小熊的小女孩。
「謙謙?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韓澈擔憂地問道。
「韓、韓澈叔叔……」小女孩認清了來人之後,隨即爆出哽咽的哭音,楚楚可憐地哭訴道:「蟑螂……好大……會飛……謙謙怕怕……」
「蟑螂?會飛的大蟑螂?那瑪麻呢?」好吧!看來害怕蟑螂的基因是會遺傳的,那孩子的媽呢?她害怕蟑螂的程度恐怕不比謙謙少,她也嚇壞了嗎?
「瑪麻在客廳打蟑螂,謙謙怕怕,謙謙出來等瑪麻……」
梁綻晴在打蟑螂?韓澈臉上的表情比看見掃把會飛更驚訝。
「謙謙,你好乖,你先幫韓澈叔叔開門,我進去幫瑪麻的忙。」
「噢,好……」小女孩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踮起腳尖將籬笆門打開。
韓澈摸了摸謙謙的頭,蹲下來與她平視。「謝謝你幫叔叔開門,你要跟叔叔一起進去嗎?」
「不要!」謙謙驚慌地搖了搖頭,斷然拒絕。「謙謙怕怕蟑螂,謙謙在院子裡玩沙子等韓澈叔叔跟瑪麻。」
「謙謙一個人在院子裡會怕嗎?」韓澈找到牆壁上陽台電燈的開關,將它打開,照亮院子,小女孩一個人留在院子裡沒問題嗎?
「謙謙不怕,有把拔和瑪麻的小熊陪謙謙。」小女孩揚了揚手中拎著的,瑪麻送給她的那個,肚子裡裝著把拔房子鑰匙圈的布制小熊。
韓澈望著謙謙緊抓著不放的小熊一眼,不禁失笑,溫柔地說道:「好,謙謙在院子裡玩,叔叔幫忙瑪麻抓完蟑螂之後再出來叫你進去好嗎?」
「好。」謙謙抹了抹頰邊的淚,愉快地答應了韓澈之後,便帶著小熊,逕自蹲到院子裡的沙坑裡去玩沙了。
韓澈無法形容自己走進屋內看見的情景有多荒謬。
他不知道梁綻晴究竟是怎麼辦到「打不會飛的蟑螂」這件事的?總之那只蟑螂是已經翻肚且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她拿了掃把和畚箕想去將它的屍體掃起來時,又被忽爾翻身過來爬了兩步的蟑螂嚇得花容失色,手滑掉下的畚箕重重地砸在蟑螂身上。
驚覺蟑螂還沒死透的梁綻晴,慌慌張張急急忙忙地跑去拿了瓶不知道什麼噴霧狀的東西,朝蟑螂胡亂猛噴亂灑了一陣,飛快地跑去廚房拿了一杯熱水出來拚命往它身上倒……
這真是全天下死得最慘的蟑螂了……韓澈不禁這麼想。
「謙謙,瑪麻已經……韓澈?」梁綻晴千辛萬苦地解決掉蟑螂之後,抬眸,才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玄關處多站了一個人。
她那一臉驚魂未定,眼眉鼻子都紅紅,眼角還依稀有淚光的樣子,韓澈就算再看一百次也覺得想笑。
不知怎地,梁綻晴突然心虛地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方纔的舉動辯駁一下。
「我、我在廚房洗碗……它突然飛出來……」
記憶裡有一個小小的,似曾相識的畫面悄悄在韓澈心裡探出頭來。
「我、我要把酒放進去櫃子裡……它掉出來……嗚……從我手臂上……嗚……」
浮現在他眼前的是梁綻晴哭得抽抽噎噎的臉,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謙謙嚇了好大一跳,然後我拿了拖鞋……殺蟲劑沒有了……我拿防蚊液……呃……韓執行長,你為什麼在這裡?」梁綻晴認真地解釋了好半天,終於發覺她此時的重點應該是放在韓澈為什麼在這裡,而不是在解說自己方才每個舉動背後的動機。
「謙謙開門讓我進來的,她說你在打蟑螂,我進來幫忙。」韓澈的聲音聽起來很遠,他皺了皺眉,思緒仍落在遠方。
梁綻晴的視線透過窗戶飄向那個玩得兜頭兜臉都是沙子的小女孩,她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地、慎重地告訴謙謙,不要隨便開門讓除了媽媽以外的人進來。
「謝謝你,我自己來就行。」梁綻晴朝韓澈微笑。
謙謙比她更害怕蟑螂,身為個母親,她拼著一條小命被嚇掉的危險也得處理掉它。
梁綻晴用了幾乎半包衛生紙蓋住地上的屍體,小心翼翼地用掃把將地上那團混亂掃進畚箕裡。
一個小小的疑問從韓澈心中冒出來——
「你你你……不要丟在垃圾桶裡,你去把它拿出來丟到辦公室外面去……要是它爬出來怎麼辦……」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你先去洗手,你剛剛摸過蟑螂……」
她要丟在哪裡?
第8章(2)
韓澈看見梁綻晴用了好幾層塑膠袋把畚箕裡那堆東西包起來,走到後陽台,再折回來。他不知道她究竟把蟑螂拿去哪兒了,總之一定不是屋內的垃圾桶就是了。
「好了,我弄好了,謝謝你執行長,我真的不需要幫忙。」雖然眼角的淚光透露出梁綻晴方才快被嚇死的訊息,但她在韓澈面前表現出來的態度仍是不疾不徐。
韓澈無法將記憶中那個驚惶失措的梁綻晴,和眼前這個正對他客套微笑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這種既荒謬又不可理喻的感覺,讓他想起了他同時看見她的驕傲與脆弱,且深受吸引的那個夜裡。
韓澈突然記起她唇瓣的觸感。
她的吻裡有威士忌的灼熱,有曼特寧的香醇,她的味道很好,比任何一個女人都還要柔軟,他是那麼地想要攻佔……
原來他從沒有忘記,只是選擇塵封在心底。
梁綻晴傻傻地看著韓澈,她已經告訴他她不需要幫忙了,這樣已經很直白了,他還不出去嗎?可是……是她多心嗎?總覺得韓澈的神色有點不對勁?
梁綻晴走到韓澈身前,雖然心裡隱約覺得這麼做並不適當,但她想起他是個曾經發燒到接近四十度、還硬要逞強熬夜加班的男人,就不禁有點憂慮,她手舉在半空中,猶豫地落下,又勉為其難地抬起來,略微踮了踮腳,終於緩緩地將手撫上他的額頭。
韓澈的身體在感覺到她微涼的手後一震!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你好燙……是發燒了嗎?」
「是不是天氣太熱,剛巡完工地,有些中暑?」
「嘿,回答我的問題,你生病了、發燒了?因為病了,工作才做不完;你好累,才找我來煮咖啡是不是?」
「你真不該這麼逞強的,偶爾也分幾個工地下去給別人巡,你是執行長,不用什麼都親力親為的……」
「韓澈,你已經十分出色了,你這麼努力,究竟想要證明些什麼呢?」
「還是你要先坐一下,喝點什麼?」
「韓澈,我的王子,你今晚要喝咖啡嗎?」
落在遠方的思緒被眼前的視線拉回,韓澈聽見自己胸口急喘了一聲!
過去和現在的畫面在他眼前更迭,交錯成為一個再清晰不過的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