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韓澈冷淡挑眉,顯然對她那麼早將孩子送去學校的決定感到十分不以為然。
謙謙才幾歲?三歲?四歲?他對小孩的年紀沒有太多概念,他只覺得孩子應該在母親身旁多待幾年,不該像他自己的童年一樣過得那麼孤獨且寂寞。
梁綻晴沒有發現他語氣中的輕視,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十分的不舒服,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你來這裡……有事嗎?咳——」梁綻晴問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狂咳。
鬣韓澈因她的咳嗽略微擰了擰眉,將一個提袋擱在她手裡。
「這是什麼?」梁綻晴納悶地瞪著韓澈交給她的東西。
「我怕謙謙在等我的糖果。」韓澈說話的聲音平滑如絲,聽起來毫無表情。
他要巡視的工地就在附近,他並不是特意為了她們母女繞過來,他並不需要感到心虛,但他現在卻忍不住暗自打量起梁綻晴的神色。
她剛才那幾聲咳嗽聽起來有很濃重的痰音,臉色甚至還泛著一股不正常的艷紅……她生病了嗎?發燒了?
糖果?糖果?噢噢,梁綻晴終於想起,那天在院子裡時,謙謙說要韓澈把自己頭髮吹乾,才能去上班賺錢買糖果給她吃的對話。
韓澈果然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即使對象是孩子,即使他有點被趕鴨子上架的意味,也一樣無法撼動他想遵守承諾的決心。
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的承諾,她又開始自嘲起自己冒出來的念頭了。
「噢噢,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我會告訴謙謙。」梁綻晴這時才向韓澈淺淺地扯出一抹禮貌的微笑。
「抱歉,我有點不舒服,我先進去了,再見。」梁綻晴向韓澈簡短道別,才拿出鑰匙開門,一陣突然而來的無力感讓她掌中鑰匙掉落在地。她眼角餘光看見韓澈往這裡走過來了幾步,正要彎身幫她撿鑰匙——
「不用不用,我自己——」她急忙也跟著蹲下來,一陣天旋地轉,連腳步都站不穩,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攫住她。
「你是怎麼回事?」他語氣裡透著擔心。
梁綻晴看著眼前韓澈的視線十分模糊,她真的病得很厲害,否則,為什麼她會覺得一向優雅從容的王子此時為了她這個生病的女僕顯得慌張呢?
她覺得這個念頭好傻,笑了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韓澈的大掌就撫上她額頭。
這麼燙……真的病了……韓澈撿起地上的鑰匙,幫她開門。
「謝謝,我自己進去就好……啊?澈?」梁綻晴忽然被凌空抱起,慌張地攀住他的脖子之後,不禁脫口喚出他的名字。
韓澈沒有理她,完全沒有考慮到此舉是否得宜,只是逕自推開了大門,往屋內走。
「澈,放我下來,我真的可以自己進去。」她虛弱且沒說服力地在韓澈耳邊一再重申。
可惡,他身上居然還是這個她熟悉的古龍水味……她將自己靠在他肩頭,無法阻止這曾深深迷戀過的香氣蠱惑她心神。
梁綻晴感覺到韓澈用一個十分輕柔的動作將她放到臥室大床上。
「睡一下,別動。」韓澈簡單一句話制止了她想下床的動作,而後從床畔離開。
梁綻晴聽見韓澈打電話吩咐人找了醫生來。
她想拒絕他,可是頭好痛、聲音好啞,她明明有發出聲音跟他說不用,可是韓澈好像沒聽見,他只是從浴室裡擰了條毛巾出來,放在她的額頭上。
好涼……梁綻晴覺得自己的眼皮好重……
韓澈的電話一直進來,她無意識地聽著他好聽的、交代公事的嗓音在房內迴盪,她居然在此時想起他以前在她耳畔的每一句輕喃。
好累……她真的好累了……頭好痛……就睡一下吧,一下就好……
梁綻晴軟軟地垂下長睫,合上眼睛。
第7章(1)
三十九度七。
梁綻晴真的發燒了,而且還病得很厲害。
她睡得十分不安穩,輾轉反側,說了很多韓澈聽不清楚的夢話。
韓澈請了熟識的醫生到她家裡來外診,電話交代了好幾通公事,電腦視訊了個會議,信件收發了幾封重要的E-mail,將既定的行程交託給特別助理方守人之後,難得地偷到一個短暫的閒暇下午時光。
他應付完繁瑣的公事,坐在梁綻晴的床沿,看著她因為退了燒,終於平穩下來,不再囈語的睡顏,心頭的感受依然十分複雜。
韓澈正在慎重思考,究竟應該不應該撥電話給遠在異鄉的傅紀宸,告訴他,他的妻子病了的這件事。
直覺告訴他,梁綻晴跟傅紀宸的婚姻有些不對勁。
方纔,他因為找了醫生來出診,意思性地從梁綻晴的包包裡翻出了健保卡,幫她簡單填了些資料,將健保卡給隨行的護士帶回去做病歷建檔,以便她下次若還需要回診,院方能順利找到她這次就醫的資料。
結果,傳回來的消息是梁綻晴的健保已經中斷了兩年。
依他所知,傅紀宸在國外發展得不錯,收入即使因為應付在國外生活的龐大開支不算優渥,至少也能提供妻女一個衣食無虞的小康生活,就算再怎麼忙碌健忘,也不可能會讓自己妻子的健保斷保了兩年。
這件事並不尋常,出於一個韓澈自己也不懂的理由,他像個在老公襯衫上尋找口紅印的妒婦一樣,在梁綻晴家裡翻箱倒櫃。
首先,他打開了幾個衣櫥跟鞋櫃,然後發現這間房子裡連一支刮鬍刀或是一件男人的襯衫跟西裝褲都沒有……就算傅紀宸極少回台灣,應該也不至於處理到這種瀟灑得連一隻襪子一雙鞋子都不留的地步。
而梁綻晴的存折裡,除了每個月都有一筆來自某間小有名氣的翻譯社,接近一萬元左右的匯款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收入。
傅紀宸沒有給她生活費,但他剛才請方守人去地政事務所,用梁綻晴這間房子的門牌調閱這裡的土地建物謄本,這間房子又的確是登記在傅紀宸名下沒錯……他們是離婚了嗎?
韓澈無法肯定,於是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去翻了梁綻晴的身份證,身份證背後的配偶欄上卻又仍然詭異地還寫著傅紀宸的名字。
假若他們沒有離婚,那麼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梁綻晴一個月就靠這一點錢養活自己和女兒嗎?
他隨手打開了她幾個衣櫃,她的衣服少得可憐,而且幾乎都還是幾年前穿的那幾套;而謙謙的衣服,看起來也像是好幾個孩子轉換穿了幾手,衣料洗得薄到不能再薄的那種,甚至有幾件衣服上面的毛球粗糙到韓澈簡直覺得那會刮傷孩子細緻的皮膚。
韓澈突然覺得很惱怒,剛才醫生提到說梁綻晴是積勞成疾,只要稍微一鬆懈,所有平時用意志力壓下來的症狀就會全部反撲而上,這就是她送完謙謙去上學,回到家門口才嚴重到快要昏倒的原因嗎?
為什麼傅紀宸會讓她過這種生活?如果當初他知道傅紀宸會這麼對待她……
他……他……他什麼?韓澈的念頭驀然停住。
以前,他跟梁綻晴交往時,他從來都沒有給過她什麼,物質享受、真心、承諾,或是任何對婚姻的憧憬與對未來的藍圖,通通都沒有,而現在,在她已經成為別人妻子的此時,他究竟想要名不正言不順地為她付出什麼?
他覺得自己好可笑,梁綻晴曾經告訴過他她想結婚、她想要孩子,是他恍若未聞置之不理,甚至用最殘忍決絕的方式將她推開。
那夜過後,梁綻晴用最快的速度離職,將他送她的那組咖啡器材清洗好,用快遞寄回到事務所給他。
過了幾天,他輾轉從同事的口中聽見了她搬出她租的那間小套房的消息,然後,最後讓他窺知她動向的,就是傅紀宸給他的那張與梁綻晴的喜帖。
其實,梁綻晴真正地從他生活裡離開之後,這些年來他想起過她的次數寥寥無幾,為什麼他現在卻會為了她的生活過得不好而感到心疼?
一陣心煩意亂,韓澈想走,卻又放心不下梁綻晴,他回到她的床沿坐下,輕歎了口氣,將眼光停留在她的病容之上,心莫名地揪緊。
他為她撥開幾縷因微汗服貼在頰邊的髮絲,大掌忍不住輕撫她臉頰,他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溫柔。
梁綻晴感覺到頰邊溫熱的輕觸,掀動了幾下睫毛,醒了。
韓澈迅速地收回手,從她床沿退開。
梁綻晴蒙朦朧朧地睜開眼,在韓澈的身影映入眼簾的同時,渙散的意識全部回籠。
她睡了一會兒,身體好像沒有那麼難過了,恍惚之間,她似乎有印象醫生來過,有人拿了溫水來,扶起她的身體要她吃藥……是韓澈?
梁綻晴看著他俊美的臉龐,想到剛才可能有的近距離接觸,突然覺得臉很熱,但,停!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睡了多久?現在幾點了?」她問那個站在他床邊不只站得像雕像,臉上的表情也冷得像石頭的男人。他看起來十分不悅,她不懂他的怒氣為何而來,但是她並不想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