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這裡是哪裡?
男人的頭昏沉沉地,踉蹌往前走了幾步,推開眼前唯一的一道門扇,映入眼簾的情景讓他從頭到腳都震了一下。
他看見自己!他躺在床上,懷中蜷著一個嬌軟馨香的女體。
他驚疑的視線來迴環顧房中擺設,認出了這裡是自己建築師事務所辦公室後面那間小套房,從前熬夜趕設計圖時他都會睡在那裡。
他朝床沿走近了幾步,看見床上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正用手指纏繞撫弄著懷中女人的細軟黑髮。
女人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的臉,而男人看著她的眼神好溫柔……
他從不記得自己曾用過這麼繾綣的眼神凝望過誰。
於是他繞過床尾來到床的另一邊,想藉此看清她的面容,一個飄出來的問句卻讓他的腳步陡然停住。
「現在幾點了?」男人懷中的女人身子動了動,揚起了一個清甜慵懶的娃娃音。
這個聲音……他好像認得?他甚至記得這把嬌軟的嗓音在耳邊低喃的樣子……是誰?
「才五點,再睡一會兒。」他聽見那個躺在床上的自己說。
「不要,我要起床了。」床上的女人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又被身旁男人一把按進床裡。
男人在她耳邊親吻與呵癢。
「好癢……不要鬧了……最近案子多……六點搞不好就有人進來了……哎喲……好癢!別玩了……等一下被你爸還是同事看見……」她使盡了全身力氣把身旁男人推開。
「被看見又怎樣?」男人無趣地坐起身子,手枕在頭後,懶懶地盯著她瞧。
對男人的反應又好氣又好笑,她啄吻了他臉頰一下,下床把自己落在地上的衣物撿起穿上。
「被看見也不怎樣,頂多就是我被發現下班不回家,還一整晚都窩在辦公室跟老闆的兒子胡搞瞎搞……被暗戀你的女同事討厭,被妒忌你的男同事排擠,以後下午要買雞排或珍珠奶茶,都沒有人問我要不要一起……」
他聽見自己跟床上的男人同時笑了出來。
「我從來不知道我們事務所有這麼有趣的下午茶時光。」男人輕笑著說。
「你當然不知道。」女人點了點他的鼻子,咬了一口。「你一直都是被排擠的那一個,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問你要不要喝咖啡了。」
男人不置可否地睞她一眼,他才不計較自己能不能融入辦公室文化。
他眼底那份對人際關係的不以為然與目空一切的張狂,讓女人的唇邊牽起了一個甜膩無比的笑容。
她信步走到落地窗邊,將玻璃上厚重的簾幔拉開。
光線從整大片的透明窗灑入,她因此瞇了瞇眼,伸了個懶腰,沐浴在金色晨陽裡。
她的膚白似雪,墨色眼眸上的長睫翩翩,及肩的黑髮服貼在耳邊,清秀靈動,整個人美得不可思議。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被撞擊了一下。
女人轉頭朝他牽動了嘴角,頰邊的兩個小酒窩跟著她一起調皮且溫柔笑了。
「早安,韓澈,我的王子,你今天要喝咖啡嗎?」
***
……夢。
韓澈猛然從鋪著天藍色絲絨床單的加大尺寸雙人床上坐起!
他伸手抹了抹臉,拿起昨晚被他脫下的,放置在床頭櫃上的腕表看了看——
清晨五點整,跟夢境裡一樣的時間。
他隨手扒梳了下頭髮,下床,拉開落地窗前的簾幔,讓跟夢境裡一樣的晨陽灑入。
所以他不喜歡睡在這裡。
要不是昨晚下飛機的時間太遲,今天一早又有好幾處工地得巡,否則他不會將就地睡在這裡。
梁綻晴。他居然夢見她。
這幾年來他從來沒有想起過她,就連任何一次都沒有。
瞧!他就連他們究竟是幾年不見都數不出來,三年、四年?還是更久?
她曾經是他的繪圖員,和他一樣都為父親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若真要說她有什麼值得令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畫的圖又快又好,不管2D、3D,用任何一種繪圖軟件都一樣畫得又快又穩又准。
那是他服完兵役,剛考上建築師執照時的事。
而現在,他已經三十二歲,早就接下父親的建築師事務所,成為韓氏建築的新任執行長。
他是天之驕子,父親韓仲謙是建築界赫赫有名的建築師,母親上官嫻則來自於營造業龍頭之家,父母親完美的商業聯姻打下了韓氏建築優良的地基。
而他將父母親能利用的商業價值發揮到極限,將韓氏建築做得有聲有色。近幾年來,韓氏建築在他這個年輕執行長的辛勤耕耘之下,不僅投資跨足了電子業,甚至還交好了政界與娛樂圈。
與其說韓澈是個優秀的建築師,倒不如說他是個天才型的商人。
他走馬上任的幾個月裡,除了重用父親留下來的老臣,大幅提高旗下建築師福利與薪水,確保他們不會另謀高就或獨立開業之外,還延攬了幾名具有國外建築師執照的新銳建築師,正式將事業版圖擴及海外。
韓澈汲汲營營的部分並不在於追逐個人的建築成就,而是將重心放在銷售旗下建築師的設計與創意。
他利用建築師這頭銜當跳板,成功地躋身上流社會,現在甚至就連慈善拍賣都能見到他的蹤影。
他是這麼的成功,以至於他從來沒有把梁綻晴或是其它任何一個女人放在心上過。
他之所以夢見梁綻晴,一定是因為昨晚看見她丈夫拿下了國外某個建築標案的新聞。
是的,她的丈夫。一定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夢見她。
他從來都沒有想起過她。
就連一分一秒都沒有。
於是他走進浴室梳洗,將這個沒來由、可笑與無聊至極的夢境拋在腦後。
***
盛夏。
蟬鳴聲不絕於耳,行道樹濃密的樹蔭雖然遮掩了大部分的陽光,卻不能夠阻絕從柏油路面源源蒸散而出的熱氣,台灣熾熱的八月天不只讓每個行人汗流浹背,更使人心浮氣躁。
韓澈身穿著昂貴鐵灰色手工西裝,襯衫上繫著優雅酒紅色領帶,別著純銀領夾,由一群人簇擁著,從高樓工地拉著警示封條的狹隘入口走出。
炎熱的天氣絲毫無損於他淡定冷然的氣質,他的頰邊無汗,衣著高雅整潔,一絲不苟,剪裁合宜的西裝讓他的身形更顯得高修長。
「大家辛苦了。」他優雅且從容地拿下頭上那頂因進入工地必須戴上的,與一身高貴衣著極不相襯的鮮黃色安全帽,朝身後幾名監工人員與工地主任微微頷首,禮貌微笑。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執行長您才辛苦了。」工地主任與一票監工們朝他連連鞠躬,頻頻擦汗,不只額角的汗都要滴下來,掌心都要冒汗了。
太累了……太煎熬了……這個韓氏執行長每一個小細節都要親自確認,一個月再多來幾趟的話,他們會減壽好幾年的。
其實,一般建築師事務所都是派菜鳥工程師,或是滑不溜丟的老油條來工地監工做做樣子的。
而韓氏這個新執行長剛上任,說要親自來監工時,他們也都以為他只是新官上任來走馬看花顯顯官威罷了。結果,卻沒想到這個新任執行長真不好相處!
他不只擁有建築師執照之外,還有結構技師執照,他親自監工每一處工地,每一根鋼樑,每一段箍筋間距都要親自確認,就算是母親那頭的營造廠也指責得絲毫不手軟。
韓澈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打著親自監工的旗幟,增強業主跟投資人對建物品質的信心,讓韓氏建築湧入更多源源不絕的案子。而這為數眾多的建築案,正是牽制營造廠不敢亂來的最佳武器。
更何況,由於母親家世背景的緣故,韓澈對營造廠上游的原物料來源產地價格清清楚楚,小營造廠們即使心有不甘,更唯恐被他運用關係凍結物料。
曾經就發生過這種事,有個小營造廠不信邪,硬是動了些小手腳,把應該放置五根鋼樑的地方修改成四根,韓澈來工地巡了一圈之後,表面上不動聲色,後來讓他們足足六個月接不到一個像樣的案子,甚至還連一包水泥或一根鋼筋的原物料都批不到。
後來,是這間營造廠的負責人眼見鬥不過了,才終於汗涔涔而淚潸潸地親自帶著一票大大小小的下屬親信上門道歉。
韓澈只是拍了拍這個年紀長他約莫一輪的負責人的肩,說這當中也許有什麼誤會,甚至出錢請這票老小上酒店玩了一趟。
恩怨一筆勾銷,從今而後再也沒有任何營造廠敢在他面前造次。
年輕的執行長輕輕鬆鬆地在上任半年裡,運用父母親的人脈與勢力茁壯自己的力量,鞏固了自己的建築版圖,讓業主與旗下建築師和營造廠三方之間維持一個美妙的平衡與拉鋸,創造商業利益的最大化。
韓澈的規則是「說一不二」,你對他的規則說「不」,他甚至連眼都不眨一下,就讓你連一個「不」字都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