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媽媽關心完了,改去探視他的「狗兒子」。「小白、小白,我好想你——」
完全複製她的模式。
丁又寧冏了一下,深深感受到身教的重要性。
藺韶華洗完澡,發現她在房門口罰站,不敢進來。
這幾天,她的表現就像是發現大人生氣了,才突然驚覺自己好像闖大禍的小孩,表現得格外溫順、格外討好,一逕賣乖,不過——他一律當沒看見。
「你還要繼續生氣嗎?」門口的她,小小聲問。
「我有什麼氣好生。」一面擦頭髮,一面走出浴室。
「我又沒有不說,你好沒耐性。」只是試探一下,看看自己可以說多少,他就翻臉了。
飛快塞了樣東西進他手裡,補上但書:「就一次喔!未來我沒辦法保證它不會再發生,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無法每一件事都跟你解釋。」
不等他反應過來,人已一溜煙跑掉。
他看了看被塞進掌心,她的手機。
意思就是——本人心胸坦蕩,沒做虧心事,不怕你看。
他怔了怔,而後笑了。
「笨蛋!」都多少天了,現在才想到要做這種自清的動作嗎?要不是他走得慢,多少男人都被她氣跑光了!
她沒回隔壁,安安靜靜坐在客廳,等她的法官大人宣判。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
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往廚房走去——所以,是氣消了沒?
她不肯定,隨後跟上去。他倒了杯水啜飲,見她走近,將手機遞還她。
「你——看完了嗎?」
「沒看。」
「咦?」男人肯跟你討解釋,是他還在乎你,一旦連解釋都不需要的時候,就真的沒戲唱了。
「韶華!」她心一慌,急急忙忙想說點什麼,愈慌,反而腦袋愈空白。
他喝完水,接著打開冰箱,取出半顆高麗菜、蔥花、雞蛋、還有冷凍櫃的肉絲——現在是在幹麼?
「櫃子上好像還有一罐鮪魚片,拿過來。」
她呆呆地照做,然後才問:「要做什麼?」
「不是晚餐沒吃?只有炒飯,多的我也變不出來——」家裡好幾天沒開伙,食材有限。
話沒說完,她就一把撲抱上來。
「韶華、韶華、韶華……」開心地直喊,就像那年,他半夜替她張羅吃食,胸口滿滿、滿滿的幸福感覺。
「幹麼啊你!」她的情緒,也渲染了他,放柔臉部表情。「把手放開。」
「不要。」之前都不讓她抱,難得抱到了,才不要放。
他無奈。「你不放開我怎麼炒飯?」「抱著炒啊。」耍任性。
「受不了你。」說歸說,也沒掙開她。
秦銳說他悶葫蘆,其實韶華不難懂,他如果真的不要,她連碰都碰不到他,願意放任她靠近、纏賴,應該就是表不——
「不生氣了?」
洗菜的手一頓,凝思半晌,才道:「說不介意是騙人的,介意有的時候無關乎信任,只是一種情緒問題。」一種因為在乎而產生的本能情緒。
看見她跟另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可以抱在一起睡、在對方家過夜,要說他完全沒感覺就太自欺欺人。
「你說,希望我能信任你,但我們之間,信任的基石原本就太薄弱,你並沒有給我足夠的建材,去幫它打底,那樣蓋出來的危樓,早晚會垮。」所以他們的婚姻垮了。
今天,她願意交出手機任他察看,直接坦蕩地向他表態,其實對他而言,就很足夠。
即便是夫妻,也有需要被尊重的隱私空間,他沒有想要冒犯這一塊,有些事情,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不會看私人訊息、不會查勤、不會限制她的交友自由,只要她能給他足夠的信任感、安全感、穩定感,讓他知道,她的心一直都留在這個家裡。
「嗯,我知道了。」以前,她太忽略他的感受,總以為,他安安靜靜,不爭不吵,就是相信她,卻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感愈來愈透明,一日日放逐邊疆,終至連心都麻木,再也回不來。
他淺笑,拍拍她圈抱在腰腹間的掌背。「偉松的事,讓你費心了,謝謝。」
「啊!」她乾笑。「你知道了喔。」
「剛剛才知道。」偉松本性不壞,但要把他教好,也需要相當充足的耐性,耐性不夠的人,隨時都會有腦神經斷裂、想爆打他一頓的衝動。
「一句謝就算了喔?」她一臉失望。
「不然呢?」
「……」好歹提議一下肉償什麼的嘛……
偏偏她不是秦銳,無法把「睡你藺哥抵債」這種話掛在嘴上說,唉……
把話說開後,他們之間也慢慢地漸入佳境,有種——現在才開始在談戀愛的感覺。
所有能做的都做過、連孩子也生了,居然現在才開始玩起純情的戀愛遊戲。
單純地牽手、擁抱、親吻,沒有過多的激情,但有滿滿的溫存,感覺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
偶爾,把孩子丟給爹地,然後兩個人手牽手溜去約會,看個午夜場電影。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當初走入婚姻的決定太倉促,彼此都不曾真正準備好;也或許是她不適合婚姻,不懂如何扮演好妻子的角色,那段時間才會讓他那麼地不快樂。
現在這樣,她覺得很好,至少,她又看到他眼底的溫柔,嘴角再次有了淺淺笑意,她真的很希望,能夠留住這樣的他,將這一刻的幸福,延續到永遠。
下了戲,她從助理手中接過包包,第一件事就是先查看手機。他們現在,有空就會互傳一下訊息,像婚前那樣,滿滿的粉紅色戀愛泡泡。
點開手機,除去藺韶華的日常訊息,有十八通未接來電,全都來自同一個號碼,撥打的時間相當密集。
她回撥,不一會兒,嘴角笑意盡失。
夜裡,哄睡了兒子,藺韶華走出臥房,推開隔間門瞧了瞧,仍是一室闃暗。
她還沒回來嗎?
他不免有些擔心,下午過後,打她的手機就打不通,也沒說會晚歸,這樣突然失聯,還是少有的情況。
緩步走入,沿途開了玄關燈、以及走道的照明小燈,打算在這裡等她回來。
推開臥室的門,才發現她在。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接電話?」
她抱膝坐在床上,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將臉埋回膝上,一聲不吭。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他關切地上前審視她,就著走道微弱的光源,驚見她滿臉的淚。他甫靠近,她就立刻攀抱上來,整個人埋進他懷裡。
「他死了。」悶悶的聲嗓,自他胸口傳出。
「誰?」誰死了?
「我爸。」沙啞的嗓,帶著濃濃鼻音,東一句,西一句,總算拼湊出梗概。
下午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人已經去了。
她沒有辦法相信這是事實,上一次見他還是在餐廳裡,這一次居然是太平間,為什麼不早點通知她?
院方人員說,這是病患的意思。發現病情時,已經是大腸癌末期,他放棄任何的治療,不想自己被各種化學治療,折磨得形容枯槁,拖著一口氣苟延殘喘。
他荒唐了一輩子,大魚大肉、煙酒不忌、享樂慣了,寧可痛快地區,才不要拖著病軀,活得沒滋沒味。
身後事,他也都自己安排好,跟禮儀公司簽了約,一把火燒了乾脆。這一生他沒為女兒做過什麼,死了也沒那老臉要她送終。
她給他的錢,除了一部分用來安排後事,其餘的,全還給她。
她由醫護人員手中接過一箱遺物,那是他臨終最後的時日,伴在身邊的東西。
她成長時期的相片、樂樂那日畫的外公。
這些對以前的他而言,一文不值、不屑一顧的物品,卻諷刺地成為他離世前、陪伴在寂寞病床邊,日日來回翻看的珍寶,一同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醫護人員說……要他們在他走後,代他向我轉達一句……對不起。」
他根本不覺得她會原諒他。
她好氣,在醫院失態地痛哭。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我等他等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卻是這種結果,連句對不起,都不肯親口對她說,他怎麼可以這樣!
她想罵他,他一輩子都沒有愛過她,到最後,還要把一輩子都補不平的遺憾留給她!但是她更氣自己,如果早一點、再早一點點的話,是不是,她至少還能得圈一記來自於父親、真心疼愛的擁抱?
「韶華,我好痛……」心房有個空晃晃的缺口,填不平。她雙手揪住他衣襟,恐懼得顫抖,好似不緊緊抓住,下一刻,她一定會失去,什麼都沒有死亡的殘酷、悲憾,對她的打擊太大,她太害怕,藺韶華感受到她的惶恐與無措,伸掌輕輕拍撫她,她一仰首,找到他的唇,急切地吸吮、掏取屬於他的溫度。
他微誑。「又寧?」
她牢牢攀抱、糾纏,似想藉由體膚的糾纏,來安撫惶然的心,確認自己還握有什麼……「又寧,別……」
他想退開,她纏得牢,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