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從來就不是什麼善茬,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大家懼你敬你,一旦寵愛不再,那麼就要小心別被那些豺狼之流啃得連骨頭渣子也不剩。
霜不曉自小在宮廷長大,表面上天真無憂,但是宮中藏的一些納的垢她哪會不知道,就像那些平時奉承、討好她都來不及,此刻卻避得遠遠的奴才一樣,她身為一個公主,其實也是靠著父皇的庇蔭恩澤長大的,只要他哪天想收回這份恩寵,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那她為什麼仍是執著非要鳳鳴不可?
也許她只是自私的想要與鳳鳴一起體驗他所說的宮廷以外的世界。
至於這麼做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明白了。
霜不曉在碧宵殿上頂撞聖上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朝廷,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受到影響的質子府,又怎麼會缺漏這樣的大消息,所以是夜,住在不同院落的各國質子難得聚在敞廳閒聊,荼金飯後的話題不離曉公主白天鬧出來的風波。
原本鳳鳴和幾個外域部落質子們小酌的同時,聊的是各國的情勢與軍力分佈,但後來話題逐漸變了。
「我說鳳兄,那位公主還真是一戰成名了。」疏勒王子豎著耳朵聽刖桌的談論,冷不防也加入了熱門話題。
「鳳兄身為公主太傅,有授課之誼,你都不關心一下?」吐魯火的七王子汗薩馬知道鳳鳴不輕易開口,那惜宇如金的個性他可是領教過了,但仍是忍不住問道。
「鳳鳴,你好歹說句話,你都快憋壞汗薩馬了。」其實疏勒王子才是那個見不得石頭丟進水裡卻沒有得到回應的人吧。
「我只是奉旨做公主的太傅,他們的家務事,我這外人能關心什麼?」他的漠然是出自真心。
「要不是這幾年明白你的個性,知道你心不在此,不然還真讓人誤解你根本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疏勒王子意有所指。
他們這些人的共同點在於都不是正宮皇后親生的孩子。
庶子是沒有指望、沒有盼頭的,他們即便育朝一日能回國,了不起得到個散王爺的封號,要不有個窮鄉僻壤的封地,大家眼不見為淨。
鳳鳴的情況和他們不同,他原是排雲國的儲君,為了國家和平才自願來當質子,別的不說,光這份情操,就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偉大!
他們幾個人走得近,自是清楚他的出身,鳳鳴的母妃是備受排雲國皇帝寵愛的妃子,卻被皇后厭惡,本來就是眼中釘的他,在皇帝力排眾議立他為儲君後,就變成非拔除不可的肉中刺了。
其實,不用探討也能明白那樣的出身、那樣的環境下,是不可能留在自己國家平安過一生的。
成為質子雖然不好聽,卻能暫時保住岌岌可危的性命。
對鳳鳴來說,兒女私情並不是他現在想要完成的項目。
他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等到離開敞聽,踱著夜色回到自己的小院,站在房門口,見一室冷清時,他心裡是有些發沭的。
就在他剛要離開敞廳時,新的消息傳來,據說,那位被佑帝當成掌上明珠,疼愛逾恆的曉公主這會還長跪在碧霄殿的花園裡,隨著時間過去,佑帝越發暴躁易怒,沒有半個臣子敢勸說,就連與公主交好的幾位皇子輪流求見都吃了閉門羹。
那個看起來柔美纖細如風中花朵,卻有著堅初如兔絲個性的公主,是為了什麼願受那樣的折騰?
「鳳鳴質子……」驚慌的叫聲響起,匆匆的步履,錦紅顧不得禮制入夜造訪質子府。
「怎麼是你?」
「鳳鳴質子,請你救救公主!」她神色慌張,髮絲微亂,顯然是在匆忙、緊迫間出宮的。
「你該求的人是皇帝陛下。」別人家的家務他是不想管的,再說他算哪棵蔥,父親罰女兒跪,怎麼輪也輪不到他出頭。
「不管奴婢怎麼勸公主都沒用,她堅持要跪在那,都這麼晚了,公主那樣矜貴的身子怎麼挺得過秋涼天氣,錦紅斗膽出宮來請公子去勸勸公主……」她擔心得心都快要碎了。怎麼公主一心想托付的男人卻不為所動?他的確長得好看,一雙眼像能看穿你似的,可卻總是看不透他在想什麼,平常性子冷,不近人情也就算了,現下公主喜歡他,即便他們之間沒有多麼深刻的感情,可是,於公,他也是公主的師傅吧,怎能如此無動於衷?
公主傾出所有去喜歡這個人,真的值得嗎?
「我不想去。」
錦紅氣壞了,握緊拳頭,焦急混亂全部化成憤怒,她好想給他一個耳光,刮醒他。
「鳳鳴質子,你可知道公主為什麼會在碧霄殿外長跪不起?公主和陛下起爭執,為的竟是你這種沒血沒淚的人,我替公主不值,她為什麼要求想下嫁你這薄情寡義的薄情男子,可憐的公主……嗚……」
第3章(2)
「下嫁於我?」他終於有了常人的反應,卻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如願所償,而是幾分意外,更多的是想不通。
「是。」錦紅快咬碎一口銀牙。
「公主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說什麼也要同皇上爭到底,而你卻渾然不知,甚至漠不關已,公主太可憐了!」
帝王心術簡單講就是管理學。
管理臣子、后妃、皇子女,甚至偌大江山並不容易,佑帝雖然疼愛曉公主也不能為她壞了規矩,畢竟皇家子女的婚姻大事向來不由自己決定,皇子女是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擁有一段愛情的人。
沒想到她竟然向帝王要求嫁人,對象是他……這位公主到底在想什麼?
他不能說不感動。
一開始要他入宮授課,再來直言不諱的說要與他做朋友,接著異想天開的要下嫁於他,在在都是為親近他做的努力,然而天下女子何其多,他誰都能娶,唯獨佑帝的女兒不行,他犯不著給自己找麻煩。
若是成就這門親事,只會拖累他的腳步。
鳳鳴用一種令人發麻的眼神瞅著錦紅,明明是冰冷的聲音,卻唇邊帶笑,看得人發慌。
「有空在這裡罵我,不如趁早回去照料你家公主比較實際,以她那種千金嬌貴的身子,這會兒恐怕是昏倒了。」
鳳鳴一語成讖。
由於過於疲累焦心,又被道勁秋風吹得遍體生寒,內外交加的煎熬下,昏厥過去的霜不曉被人送回了折蘭殿。
寢殿裡的宮娥忙成一團,遞巾子的遞巾子,熬萎湯的熬萎湯,請太醫的請太醫,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
躺在綴花錦帳裡的霜不曉睡得昏昏沉沉,只覺得手足冰冷得像浸在冰水裡,可五臟六腑卻如乾裂般灼痛,冰火冷熱間,反反覆覆,意識彷彿沉淪在茫然無邊的大海中,找不到彼岸。
不知道過了多久,霜不曉總算清醒了些,聽著熏籠裡頭銀霜炭塊輕微嗶剝著,令人回暖。
霜不曉有些困難的睜開雙眼,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錦紅紅通通的眼眶和鼻子。
「怎麼……你……」霜不曉的聲嗓像被砂磨過,粗嘎得不像話。
「公主,您終於醒了……別起身,沈太醫說膝蓋上了藥,暫時不要活動,等過個幾日就會沒事的。」一直守候在床榻邊的錦紅抹掉欲奪眶而出的淚,趕緊拿起數個枕靠墊放在霜不曉背後,讓她能舒坦點。
「本宮的膝蓋怎麼了?」恍惚著,腦袋裡空白一片。
「石礫太粗糙,公主細皮嫩肉的,兩隻膝蓋都磨得瘀青發腫又破皮……您那時一天一夜沒吃沒喝才昏倒在碧霄殿外,您不記得了?」錦紅往白玉荼盞裡倒了溫熱的湯藥遞給霜不曉。
霜不曉托著額,經過一夜折騰的臉蛋看起來有些憔悴,「我想起來了,我以為自己還可以再撐久一點……」她有些懊惱自己這麼快就被打敗。
「您這是何苦……」錦紅欲言又止。
「皇兄他們都回自己的宅邸了吧?」霜不曉在混沌的時候,曾經聽見許多聲音來來去去。
隱約認出是哪些人。
不過,那裡面,沒有那個人的醇厚嗓音。
失望嗎?
虛弱的身體,疲憊的心情,這些都是她從來沒經歷過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況。
看見主子茫然的目光、蒼白脆弱的模樣,綿紅萬分心疼,幾番思量,還是決定把自己出宮去找鳳鳴質子的事情擱下,他那狠心拒絕的淡漠模樣,要是讓生病中的公主知道,肯定要傷心欲絕。
「公主,還是趁熱把藥喝了吧,把身子養好才重要。」
霜不曉麻木的將藥汁一口喝盡,竟然不覺得苦,不信又舔舔舌,真的不苦,便讓錦紅把盅接了過去。
是因為心培的關係嗎?
用如此激烈的方式長大,看起來不是個好法子。
可是這些不都她自己選的?
「公主,甜糖給您甜甜嘴。」
「不要了。」
「不要?」
一向怕苦的公主居然在喝下那一碗比黃連還苦的湯藥後,不吃甜嘴的糖,這是不曾有過的事。
錦紅盯著那糖,讓下面的人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