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她走上岸,依依不捨的離開她,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如茵的草皮上。
因為如此,再一次看見她胸前的傷疤,那個被熊爪揮抓出來的爪痕,它們本來在他身上,卻被她轉移到她身上。
這爪痕沒有因為泉水的治癒力而消失,雖然變淡了,卻依然存在於她的胸口,就像她腳踝上的傷一樣。
「你說它會好。」他撫著那五道爪痕,啞聲問。
「有些不會。」凱坐在草地上,伸手覆住他的大手,凝視著他,悄聲坦承:「太深了,傷及了靈魂,就會留著。」
「別再對我說謊。」他心口緊縮,下顎繃緊,撫著她的臉道:「我寧願這傷留在我身上,勝過永遠留在你胸口。」
心頭又熱,凱忍不住又傾身親吻他。
他注意到她沒有馬上回答。
「女人。」他擰眉看著她:「如果每次我受傷你都這麼做,你很快就會像一隻小花貓了。」
她笑了出來,但他專注嚴肅的神情,讓笑消失在嘴角。
「你不可以。」他重申,「懂嗎?」
知道他是認真的,心與喉,一同緊縮。
於是,曉得他方才確實是故意的,故意那樣轉移她的注意力,阻止她替他療傷,他不要她為他承受那些傷與痛。
除了澪,她從沒遇過拒絕她治癒能力的人,但澪不需要她,澪有自愈的能力。
所以,他成了唯一的一個,而他不要,不是因為她是女巫,不是因為厭惡或嫌棄,而是因為疼惜她。
「我不是故意的。」凱凝望著眼前的男人,不自禁的抬手撫摸他粗糙的臉龐,和他眼角的傷,啞聲道:「我忍不住,看了難受。」
波恩心頭一緊,低頭垂眼,瞅著她,擰眉道:「在你身上,我看更難受。」
心,好暖好熱。
撫著他的臉,她親吻他的唇,瘠啞承諾,「不嚴重的,我就不處理,但你盡量不要受傷,好嗎?」
黑瞳變暗,湧起情慾,和更深刻,讓她評然心動的情緒。
「我盡量。」
他說著,忍不住又親吻她,再一次的,和她索要更多。
這一夜,無盡纏綿,兩人累極,在草地上相擁而眠。
第二天清晨,波恩清醒過來,是因為感覺到她不見了。
不曾睡得這麼毫無警覺,霎時間有些恐慌,他匆匆睜眼起身,才看見她穿著襯裙站在泉水邊。
一頭有著巨大鹿角的雄鹿不知何時出現在泉水邊,她朝它伸手,它正低下頭來讓她撫摸。
他的動作,讓那頭鹿警覺起來,猛地抬首。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它會傷害她,但她悄聲低語,安撫著它,伸手掬起泉水給它喝。
那頭雄鹿猙著大眼,終於將注意力從他身上轉開,伸舌舔著她手裡的水。然後,它在她的導引下,走進那溫暖的泉水裡。
確定那頭雄鹿穩定下來了,她才轉過身來,看著他。
「它受了傷。」凱看著他,道:「這兒的泉水可以加速傷口的痊癒。」
「我看見了。」他說,那頭鹿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明顯傷到了腳。
他很想告訴她,那是肉,但他聰明的閉上嘴,他注意到,她替他洗了衣服和鎖子甲,將它們晾曬在低垂的樹枝上,還拿出了他隨身攜帶的乾糧,從森林裡摘來水果,準備了早餐。
她回到他身邊,在他身旁坐下,把食物遞給他吃。
兩人坐在一起,吃著簡單的食物。
那溫泉在陽光下沒那麼氤氳,卻變得十分明亮。
他嚼著肉乾,吃著水果,明媚的陽光下,泉水更加清澈見底,翠綠的小草遍地,之間還開出不少小花,那頭雄鹿頂著巨大的鹿角,泡在水裡,用那雙大眼,靜靜的看著他,而她就依偎在他身邊。
這一切,如此夢幻,那麼寧靜。
讓人幾乎要忘了,秋日將盡,昨天山上還下起了雪。
「喏。」她把最後半顆蘋果讓給了他,說:「我飽了。」
波恩沒有和她客氣,直接將它吃了。
風,微微拂來,揚起她的發,她的雙眸漾著柔情,粉嫩的唇還有些濕潤。若不是想起外面那男人,他差點再次將她壓在身下,波恩強迫自己起身,替她拾起她晾曬在一旁的衣裙。
它們已經干了,那質料並不好,摸起來有些粗糙,他握著她的亞麻裙,希望有一天,能讓她穿得更好,當他轉身,看見她也在替他拿他的衣物,無巧不巧,也正抬頭看向他。
晨光下,他看起來是如此美麗。
凱知道,如果她告訴他,她對他身體的想法,他絕對不會認同。
可她真的覺得,他的身體很美。
他朝她走來,替她在襯裙外,再套上衣裙。
凱替他穿上衣物,雖然覺得那由無數小鐵環串成的鎖子甲又醜又沉重,可她知道它能保護他,所以還是將它也拿了過來。
就在這時,那頭雄鹿動了一下,波恩轉頭,看見那些從它傷口流出來的血跡在水中緩緩消散,很快就消失不見,似乎不論什麼樣的東西,到了這水裡,都能被潔淨如新。
那碧綠的泉水,像是無論加入什麼,都不會變得混濁,它們在月下蕩漾著,泛著微微的光芒,水中那顆白色半透明的大石頭,看似水晶,卻又不是。
「這裡是怎麼回事?」
凱把長褲遞給他,讓他自己穿上,告訴他:「我們的大地,擁有巨大的能量,那能量在地脈裡流動,和日與月,風與水,一起孕育動物、植物,還有我們。那些能量在我們身體裡流動,在我們死去時,回歸到大地。」
他穿上褲子,她則去拿來他的靴子,邊解釋道。
「能量會在萬物之中流轉,但有時候,地脈會有出口,這裡就是其中一個出口。這些出口,直接就能在天地之間轉換能量。所以在這裡,可以直接淨化不潔,因為無論好與壞,也都來自於天地。」
波恩聽得有些模糊,但大概瞭解她的意思。
「以前這裡曾被人當成聖地,但後來那些人,被羅馬人驅逐,有些人逃走了,坐船遷移到西方的海島上,有些人則留了下來,但他們為了適應,被迫放棄原有的信仰,慢慢的,也將這裡遺忘了,反而是動物們還記得。」
她說著,頓了一頓,舔著唇,才抬起頭,深吸口氣,凝望著他說。
「而我……我就像這泉水,我可以察覺到那些能量,我能夠轉移它們,利用它們,但那需要付出代價,因為那些是生命的能量,我取走了這一邊,另一邊就必須失去。我可以……」
她說著,在他站直時,伸手觸碰他頸上戴著的水晶。
它在瞬間變得黯淡下來,從透明,變成黯淡的灰白色,還出現些許裂痕。
「取走寶石,甚至大地裡儲存的能量,但如果我拿得太多,它會變成普通的石頭,或化為灰燼。」
她看著他,道:「但我也可以把能量還給它。」
說著,那顆被她觸碰的水晶漸漸變得透明而潔淨,甚至微微泛著光。
「所以,你才帶著那箱石頭。」他恍然過來,想起她留在房間裡的那裝滿未打磨的小木盒。
「它們可以幫助我。」凱悄聲說:「在我需要的時候。」
忽然間,波恩知道那個從威尼斯來的男人,那個女人的僕人,每天到村子裡找她,不只是給她藥草,還給她那些寶石。
那個男人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就像那個女人瞭解她的情況,就像等在外面的那個男人也一樣曉得。
想起那個威尼斯來的女人,波恩看著她,一邊穿靴子,一邊開口問:「那個女人,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凱的阿姨,兩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的母親在我小時候……」她為他穿上那鎖子甲,啞聲說:「被燒死了,澪剛好路過,收養了我。」
「她和你一樣?」
「我們的能力不同。」凱替他繫上腰帶,道:「澪她……她比我強大很多……」
他難以想像,比她強大的能力是什麼,他沒有繼續再追問下去。
關於那個女人,他不是很確定自己想知道太多。
他清楚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他繫好了腰帶,凱仍有些不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這世上,有許多人在找我,也許有一天,你會因此受到牽連。」她瞧著他,悄聲問:「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不是男爵。」波恩看著她,不答反問:「不是大人,只是一個私生子,一名逃跑的農奴和傭兵,你跟著我,若被人發現我的所作所為,是會被牽連一起砍頭的,這樣你也願意嗎?」
凱仰望著眼前的男人,瞳眸水亮,心頭滿是對他的柔情,她含淚微笑。
「是的,我願意。」
「那你就該知道。」他握住了她的手,堅定的道:「是的,我願意。」
她在他懷中睡著了。
波恩握著韁繩,護著她,騎馬在黑夜裡穿越森林。
他不是不想多休息一會兒,但他離開史瓦茲的城堡已經太久,而且在森林裡,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她隨時會被帶走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