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他的背脊想了半天,加速的駿馬讓她最後選擇了服從。
不久後,他們進入山谷,隨著坐騎的不斷加速,和山道的曲折起伏,風愈來愈大,「呼呼」地刮剌著臉面。
雖然沒有下雪,但北風捲起積雪狂舞,整座大山都被籠罩在雪末形成的霧裡,稍不留意,冰雪就會灌入眼鼻和脖子,凍得人透心涼。
她算是幸運的,因為古淮南魁梧的身形就像一堵牆,為她擋去了大部分風雪。
然而,即使有他的遮擋,她仍感到寒風剌目,她不由得想到,如果真讓她坐在前面駕馭坐騎,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張開眼睛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此刻,她終於明白了古淮南讓她坐在他身後的原因,以及那句「今夜風寒就算了」的真正意義,他是想保護她。
從來沒有在這樣冷冽刺骨的寒風中騎過馬,她忍不住縮著抱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的背上,雙手插進他寬寬的腰帶裡,逃避寒氣,追尋溫暖。
這風實在太冷了,她不知道他怎麼能頂得住。
在他背上悄悄轉身,她看到緊隨在他們身後的路延和其他男人,他們都把並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盡可能縮著脖子半伏在馬背上,以降低風雪的破壞力。
「留神!」
就在她回頭張望時,向前的古淮南忽然發出警告。
她倏地回過神來緊貼著他,發現他們已經走出山蠻,來到一片開闊的曠野。
結冰的河面在夜色中閃著銀藍色的光,呼嘯的北風因失去山脈的阻擋,而變得更加凌厲相持久。
狂風呼嘯,馬蹄達達,玉蟬貼著他的背大聲問:「我們去哪裡?」
「白馬鎮龍泉莊!」他的聲音像風一樣冷。
她知道龍泉莊是大豪紳關家的莊園,卻不知在何處,於是問:「還有多遠?」
「不遠了。」
古淮南的回答讓她振作了精神,可沒想到,這個「不遠了」的莊園,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姍姍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當他們終於進入高燈明火的大院子時,大家的身上都結了一層薄冰。
古淮南才將馬停住,玉蟬就俐落地滑下地,嚇得古淮南急忙跳下馬拉住她。
「你怎麼了?」
「我很好……呃,你看你!」她轉向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古淮南好奇地問。
「你快看看你,都成白髮老翁了。」她笑著用手撥拭他眉毛上的冰雪。
古淮南身軀一僵,感到血液忽然直往臉上衝,忙抓住她的手,不太自然地說:「不用管它,冬天騎馬就是這樣。」
玉蟬甩開他的手提起衣袖,很粗魯地替他擦著臉上的雪,教訓他。「怎能不管?蹲下來點,我得趕快幫你擦掉,不然凍壞肌膚,弄濕衣服,會讓你生病!」
她的動作又大又快,而且不容人抗拒。
此刻,院子裡來了不少人,大家全驚訝地注視著她,可她渾然不覺,仍喋喋不休地說:「瞧,你眉毛上都是霜,你該學路延和大哥他們,把帽子壓低,縮著脖子。」
古淮南當然知道,四周有不少驚訝和有趣的目光正望著他們,他本想制止她,可不知怎的,又不願意當眾掃她的興,因此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由她擺佈。
玉蟬忽然停下,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甩著頭驚呼,「你快自己擦吧,我帽子上也有冰滴進我脖子裡了呢!」
看到她拿著帽子往臉上、脖子上胡亂抹,一個女人笑著走了過來,將她拉到廊簷下,扯下牆頭掛著的帕子遞給她,「妹子,用這個擦。」
玉蟬沒接過帕子先抬頭,看到一個顯然是這院子裡的中年姜婦,正面帶笑容地看著她,那熟悉的五官令她有種親切感,因此她回了對方一個禮,「謝謝夫人美意,不過我身上的冰雪都被古大哥擋掉了,帕子給他擦吧。」
美婦笑道:「別擔心,他自有人照顧。」
聽到她的話,玉蟬回頭,這才發現院子裡多了不少人,大家說笑著,有的拿布巾,有的用竹掃帚為他拍身子,跺腳的男人們清掃身上的冰雪,僕人為他們牽走坐騎,不僅古淮南,就連路大哥他們,也都有人「伺候」著。
看到替古淮南清掃身上冰雪的,是個身材窈窕、容貌十分標緻的姑娘時,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那姑娘美得……驚人,雖然已是深夜,但她依舊衣著整齊,一身花羅深衣華彩炫目,更兼一頭烏髮披肩,襯托著她水靈靈的雙眸和柔情似水的笑靨,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能比她更美。
「姑娘先進屋裡吧,裡面有火。」
身邊的聲音令她愣愣地轉回頭,看到拉她走上走廊的美婦在喊她。
「哦。」玉蟬回應著跟隨美婦走去,進門前,再回頭看看那姑娘。
不料這一眼卻落在古淮南的臉上,當即令她大吃一驚。
因為古淮南似乎不懂得欣賞美女,他不僅沒對熱心幫他的美姑娘露出溫和有禮的笑容,還一副很不耐煩的神情。
就是因為他甩開漂亮姑娘,往這裡走來的動作不小,才攫住了玉蟬的目光。
可是他雖然往這裡走,卻沒有看她,而是衝著她身邊的中年美婦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後一個大步跳上台階,開心地喊了聲:「大姐!大姐夫呢?」
大姐?
聽到他親熱的稱呼,再看到身邊的美婦笑闃抱住她的寬肩,玉蟬愕然地想,難怪她覺得這女人眼熟,原來她有著與古淮南十分想像的五官。
看來,這個華麗的大院裡,藏了不少令她驚訝的事情。
「你這小子,還記得你的大姐、大姐夫哪?幾年不來,我以為你早就不認我這個大姐了!」美婦笑著猛拉他的耳朵。
看到古淮南這麼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揪耳朵,玉蟬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他抓下美婦的手,轉而向玉蟬介紹:「這位是一位好朋友的女兒羅玉蟬,玉蟬,這個粗魯傻氣的女人,是我大姐古珍。」
「大姐好!」玉蟬乖巧地向姜婦問好,心裡則在想,原來是他姐姐,難怪看到這個女人時,她覺得面善,實在是他們姐弟倆長得太相像。
「走,咱們進去烤烤火,飯菜再等一會兒就可以上了。」古珍笑呵呵地一手拉一個,將她和古淮南帶進大堂。
其他人也都跟著進來,圍坐在火爐邊,這時,玉蟬看到那個漂亮姑娘也跟來了,但沒有過來,站在門邊,雙眼不時地瞟向古淮南。
古淮南沒有坐下,看看四周再問他姐姐,「我大姐夫和孩子們呢?」
「送織室徵收的絲絹去京城,兩個孩子也跟去了,得開春才能回來。」
「是啊?」古淮南想了想,又問:「我受傷的兄弟們還好嗎?」
「你放心,已經請郎中來看過了,現在在客房安歇呢。」
「我先去看看他們。」古淮南轉向那幾個護送傷者的屬下。「帶我去!」
知道攔不住他,古珍只好對他說:「要快點回來吃飯喔。」
「知道。」古淮南答著正想離開,卻看到玉蟬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於是攔住她問:「你要幹什麼?」
「跟你去看他們。」玉蟬理所當然地回答。
古淮南寒聲道:「不行,一個姑娘家去那裡不合適,你留下。」
他又想控制她了!
看著他冰冷的眼神,玉蟬生氣地推開他。「我不知道去看看因為我而受傷的兄弟,有什麼不合適的!」
古淮南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與她發生爭執,也知道她個性倔強,服軟不服硬,便放柔了聲音,低聲說:「這是不是羅家的商隊,他們也不是你所熟悉的『羅家兄弟』,所以你聽點話,好好留在這裡,別讓我為難。」
玉蟬是個聰明人,經他這麼多一說,明白是自己唐突了。
過去在商隊,夥伴們都是自小一塊玩耍的兄弟,又有爹爹在,自然不須避諱什麼,可如今,無論那些男人對她有多好,都是奉古淮南之命行事,自然與她關係生疏,她也該有些分寸。
當下,她紅了臉,羞愧地說:「是我心急,沒顧慮周全,你去吧。」
見她如此懂事,古淮南反而覺得自己對她太嚴厲了,於是輕輕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我會把你的關心告訴他們,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很快回來。」
待古淮南帶著路延和大姐等屬下離開後,玉蟬坐回火爐邊,才發覺屋裡剩下的多是女人,而且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她。
她詫異地抬起頭,見剛才為古淮南清掃,後來站在門邊的漂亮姑娘,此刻已經走進來,站在大姐身邊,而他們注視著她的方式讓她很不自在。
她迎上那些令人費解的目光,發現就連大姐的眼神裡那混合著驚訝與趣味,好奇與不解,還有些她說不上來的,類似遺憾與不滿的情緒。
「你……你們幹麼這樣看著我?」她遲疑地問,並努力面帶微笑,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但她的手,卻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玉珮。
大姐也發現大家對她無禮的注視,忙笑著解釋:「妹子不知,我那寶貝弟弟從來對女人沒脾氣,可今夜妹子發怒,他卻輕聲細語,極是耐心,這才讓我們大家傻了眼,讓妹子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