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在看清楚那些人時,猛地抽了口氣。
古唯南回頭,看到她眼裡的懼意,於是抱起她,往身後密林走去。
「讓我自己走!」她低聲說,擔心本來就很重的毛氈再加上她,會壓垮他。
「別說話!」古淮南警告她,腳下卻沒停。
後面傳來說話聲,這次那些人似乎不再掩飾行蹤,說話聲音很大。
但她被古淮南抱著疾走,又不時被身邊積雪的樹枝鉤掛,因此聽不真切他們說什麼。
直到積雪愈來愈厚、樹木也愈來愈密時,古淮南才停下腳步,喘著氣將裹在毛氈裡的她放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再探頭往身後看了看。
四週一片靜謐,他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他們沒有跟來。」
「看你累的,我都說我可以走的。」見他額頭有汗水,她責備對方。
「你可以嗎?」古淮南微笑問她。
玉蟬站直身子試了試,雖然雙腿僵硬,但沒有跌倒,便得意地說:「我能!」
「我很高興看到你恢復活力,可你若想自己走路,就得讓肌肉完全放鬆。」
古淮南說著,將她身上的毛氈取下,抖去上面的雪,鋪放在身邊的巨石上,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坐在上面,繼續替她按摩。
他的按摩輕重得宜,不僅帶給她溫暖,也喚醒了她被凍僵的肌肉,讓她感覺舒服極了,因此她很配合地放鬆自己,並詢問他墜崖前發生的事。
古淮南便把他在石研關外遇到那個幾個王三界的手下,於是決定改道,卻遭埋伏,最後車伕受傷,馬車帶著她墜崖的經過告訴了她。
「後來呢?你來救我,其他人怎麼樣啦?」在得知她睡前後,他們竟然遭遇到那麼多的事,她既心驚又焦慮地問。
「王三界今天的傷亡不小,看打不過了就想逃,我讓延和帶人去追他。」
他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可玉蟬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便追問:「你呢?你們有傷亡嗎?」
「我很好,只知車伕和兩個屬下受了傷。」
「嚴重嗎?」她又問。
見她皺緊雙眉,想到不久前她自己還命懸一線,此刻卻為別人憂心仲仲,他心痛地說:「你別擔心,延和會照顧他們,倒是你,嚇死我們了!」
玉蟬緊抓著他的手,餘悸猶存地說:「看到被懸掛在半空時,我也嚇壞了。」
他將她被凍紅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克制著依然糾結心頭的恐懼感,輕聲說:「不要再想那一幕,就想你有麼幸運,這場大難只增加了幾處瘀傷。」
「那得感謝你,如果不是車裡有毛氈,我恐怕不會只有瘀傷,如果不是你及時抓住我,我的小命今天肯定完了!」她真誠地說。
「不!你不會的!」想起目睹馬車滾下山崖時,眼前發黑的那一瞬間,古淮南感到胸口再將竄過撕裂般的痛苦。「不要再想了,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放開她的手,繼續為她按摩雙腿。
他無法告訴她,在看到車子翻覆時,他幾近發狂的心情;他無法告訴她,為了趕來救她,他變成了野獸,毫不留情地斬殺了所有阻礙他的敵人,把老魔頭王三界嚇得只想逃走;他也無法告訴她,看到她在絕壁上時,他是那麼的高興,又是那麼的害怕,高興她還活著,害怕自己救不了她,怕她堅持不到他出現……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的焦灼和痛苦,更無法理解那份焦灼與痛苦,何以來得那麼強烈,又那麼深沉!
就連此刻,一想到她忽然飄離崖壁的驚心一刻、想到他如果遲到一丁點,她就將葬身谷底的悲劇,他的身軀就難以控制的顫抖,雙目更猶如火在燒。
第5章(2)
「古大哥。」玉蟬輕觸他的手。
「嗯?」她怯怯的聲音,令古淮南抬起頭看向她。
望入她清澈的黑瞳,那份顫慄仍在,但喜悅也貫穿了他的身心。
她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不該害擔驚受怕。」她努力笑笑。「但我現在很好,你不用再害怕。」
老天,這女孩是一把柔軟的刀,她能切碎最堅硬的心!
心疼、喜愛、愧疚,以及許多說不出的情愫襲來,擊潰了他的自制。
古淮南忽然直起身,將她緊緊抱進懷裡,衝動地說:「我害怕,非常害怕,從來沒像這樣怕過。」
被他擁入懷中的最初有點懵,但聽著他的低語,她很自然地環抱住他,輕輕拍著他厚厚的背脊安慰他。「別害怕,我太頑劣,閻王爺不會要我。」
她的動作、語氣,就像在哄一個稚齡孩童;他略顯沙啞的嗓音低沉柔美;她親暱的拍撫,攪亂了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湖。
攪動了他的心?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古淮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兀地將她從懷裡推開,低頭注視著她。
「怎麼啦?」她仰起臉回望著他。
怎麼啦?她把他冷硬封閉的心攪得翻天覆地,卻問他「怎麼啦?」
他大笑,為了抑住笑聲,他將臉埋在支在膝上的手掌中,笑得身軀發顫。
玉蟬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糊塗了,直到他大笑起來,她才放了心。
「笑吧,我每次害怕完也會笑。」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歉疚地說:「都是我的任性讓你擔驚受怕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回家,你和路大哥他們,此刻一定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家裡火爐邊睡大覺,又怎會在這冰天雪地裡跟王老賊拚殺?」
他停住了笑聲,側過臉看著她,而她滿臉的愧色和同情讓他心裡充滿了暖意。
難怪她的爹爹、同伴們個個都寵愛她,如此乖巧伶俐的女孩,有誰不想寵她?
「你不必把我的責任搶過去。」將理不清的思緒壓入心底的某個角落後,古淮南恢復了一向的鎮定自若,按摩著她的雙腿平靜地說:「我答應陪你回晉陽,就該想到路上的風險,是我的大意釀成大禍,所以錯不在你,在我。」
「分明就是我的錯。」
古淮南打斷她。「天快黑了,我們非得在這裡爭個高下嗎?」
玉蟬的思緒立刻回到了真實的現在,她看看四周,說:「當然不要,這裡又冷又暗,而且那幾個賊人,說不定很快就會找來。」
「你認識他們嗎?」
「是的,他們就是抓我、打我的壞蛋!」她憤恨地說,隨即又皺起眉頭。「可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呢?」
「因為他們從五仙堂就一直跟著你。」
玉蟬打個哆嗦。「怎麼可能?我在五仙堂兩個多月,從沒看到他們。」
「那是因為他們進不了那個院子。」
「是嗎?那他們又怎麼知道我在五仙堂?」
「這點我也不清楚,但王三界眼線眾多,要從奴市弄到消息,並不難。」
「糟糕,我想我自己洩了底!」玉蟬忽然明白了。「跟秋霞她們在一起時,我還是穿著那身男裝,但恢復了嗓音,所以沿路的人們都知道我是女的。」
「這確實為有心人留下了線索。」古淮南沉吟。
「那麼說,從我們離開五仙堂後,他們就一直跟著我們,所以回到你家之後,你說看到的人也是他們,對不對?」
「對,他們是替王三界盯我們梢的。」
「這幫混蛋!既然他們跟來了,那我們還是快走吧。」
「你能走了嗎?」
「能,你按摩了這麼久,我身上現在一點也不麻了。」
「那好,下來試試。」古淮南本想抱她,可她已經自己跳下了石頭。看她確實恢復了,他才放心地指指右前方。「走那,我們先離開樹林。」
「好。」玉蟬答應著,看他把毛氈鄭起塞進石頭下。「不要了嗎?」
「不要了,我們得輕裝下山。」
兩人往山林外走去,走了一陣,玉蟬沒聽到他的聲音,便回頭去看。
見古淮南正小心地踏著她的腳印走,她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幹麼非要踩著我的腳印走?」
正專注於腳下的古淮南,被她一問,差點走歪一步。
他趕緊站穩,抬頭對她笑笑。「如果那些人想抓你,他們追蹤的就是小腳印,自然對這雙大腳印不會有興趣了。」
玉蟬對他的細心和謹慎,又有了新的瞭解,不禁地軟佩說:「難怪大家都那麼信任你,願意你幫他們送貨,你做事確實讓人放心。」
她的稱讚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讓他頓感醺醺然,當下情不自禁地問她。「既然這樣,你是不是也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讓我照顧你呢?」
他的話讓玉蟬想到了自己的孤獨,心裡不免有點傷感,但她仍樂觀地說:「我當然放心,但你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我得學會照顧我自己。」
「為什麼不可能?」聽她說要自己照顧自己,古淮南皺起眉頭。
「這個還要問嗎?」玉蟬揚了揚下巴,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等你娶了妻、有了孩子,你照顧她們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再照顧我?」
「我不娶妻!」他突然不太高興地說,一個大步差點踩上玉蟬的腳後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