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姐,王爺若是想起舊事,只怕馬不停蹄回京處理積在刑部那些案子了,怎麼可能賴在這裡呢。」
「也是。」
「小姐多慮了。」唉,保佑王爺在想起來之前,快點重新喜歡上小姐,等記憶恢復,一起回京,這才是正道。
「不如妾身明日讓知府搬一些冰過來,放在房裡,再讓幾個丫頭扇涼,那就好睡得多。」
「不用,這會才幾更,你還是回房睡吧,等湯藥這種事情,交給丫頭就行。」
「王爺說笑了,您在等藥,妾身卻在床上躺著休息,這還成什麼話。」
「這裡又無外人。」
莫安華低頭一笑,沒再說話,手中的扇子卻是沒停,輕輕的給他扇著涼。
燭火有熱度,她一進來就命人滅了燭火,打開門窗,此刻,床前只有映照進來的月光,可是,他卻看得很清楚,眉眼,鼻子,重迭上了蔡國公府裡第一次見到的那張芙蓉桃花般的笑臉。
這婚事,是他自己後來允許,母妃去跟父皇求來的。
可是,他對她並不好。
清清楚楚想起,自己對她有多不好——皇子與世家千金,合完八字,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王爺府第建好不過才一年多,還很新,不用怎麼整建,不過莫家要準備的嫁妝可就多了,從訂親到成婚,整整一年。
當時母妃還在後宮,王爺府上就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沒人叨念,信件自然一封封送往將軍府,莫家也是,將軍府第,本也沒文官世家那樣重視禮儀,既然已經有未婚夫妻名分,寫寫信,送個首飾,繡個荷包都不算違禮,婚前多來往,對夫妻感情只會有好事,故也沒有阻止。
莫安華既有女子之德,又不是那樣一味遵從舊法,對一些事情也頗有見解,越是通信,他就越是喜歡,七夕那日,莫安華命人送了一幅畫像,是她親手繪製的鴛鴦戲水,與送給他的荷包圖案是一樣的。
讀書,識字,善畫,善女紅,笑起來宛若桃李……
對這個婚事,他原本很是期待的,可就在大婚前幾日,他入宮去探視母妃,途經路上,聽到宮女談話。
只不過是兩個採花宮女的閒聊,聽交談,是奉游太后之命出來摘采牡丹花。
他對宮女講什麼原本不是那樣注意,可偏偏就在他經過時,一句「莫家大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說莫家姑娘原本是要跟自家表哥、譚國公次子成婚,兩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本就互有情愛,可沒想到許婉妃居然去求了皇上旨意,莫家不能抗旨,只好把女兒許了六王爺。
又說那莫姑娘真可憐,聽到自己不是嫁給互有情意的表哥時連哭了幾日,還說寧可出家也不願意嫁給譚少爺以外的人,莫太太怎麼勸都沒用,後來還是太子妃回家一趟,讓這侄女得收起性子,以家族為重,若是她讓六王爺發現心事,可是會連累莫家男人的前途,莫姑娘聽到事關父兄的將來,這才勉強收住眼淚,死心備嫁。
攤上這事,莫家也是可憐,聽說訂親後,六王爺常常寫信給莫姑娘,莫太太還得找人模仿女兒筆跡回信,找繡娘模仿女兒的繡工送個荷包手帕之類,真是操心,難怪都說紅顏禍水,若不是大姑娘相貌太好,也不至於一個秋宴就被六王爺看上,一定要娶進門不可。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對莫姑娘的同情,是啊,對十幾歲的少女來說,哪還有比被拆散姻緣更可憐的。
賀文丞在花屏後,惱怒又難堪。
莫家若不願意,當初宮人去探詢時大可拒絕,又何必裝出一臉欣喜呢,當下只覺得,這婚事不要也罷,可是進到恩德殿,看到母妃那樣高興,一時之間卻又難以說出口,這是母妃求父皇給得來的,若此時他說不要,是打了母妃的臉,本來在後宮位置已經不穩,父皇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母妃一意孤行,沒問過他與莫家的意思才會如此,父皇不會責罰他,但會加倍的懲罰母妃。
於是,他只能娶了心裡有了別人的正妃。
洞房花燭夜,掀起她的蓋頭,見她一臉害羞笑意——果然事關父兄前途,多像真的那麼回事。
她很努力當個好妻子,只可惜,他見過譚家二少爺了,真是好相貌,難怪她會想嫁給他,每次看到她,他就會想起那些被他扔掉的信,荷包,還有繪畫,當初的喜悅現在想來都是可笑與諷刺。
他覺得幾位王兄跟常來往的世家子弟都沒娶到好妻子,那些女子不是太無能,就是太狠心,又或者手段恰當但卻不懂琴棋書畫,可沒想到妻運最糟糕的是自己,那些事情就像刺一樣,拔不掉,也無法消化。
他不太跟莫安華親近,她自然不會有子,一年後,她開始著手納妾,羅婉儀跟姚吉祥是最早入門的,可當時他已經在刑部二司,一來工作忙,二來,他對她們的故做姿態也真的沒興趣。
沒多久,父皇駕崩,新帝即位,葉皇后成了葉太后,他同太后請恩奉養母親許太妃,葉太后恩准了,很快的,皇帝讓他正式接掌刑部。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到前年秋天,知道母親讓莫安華到南部「養病」,他覺得也不錯,老是看到她,誠實說,心裡並不舒服,尤其是清楚自己還喜歡她。
真是太好笑了,堂堂六王爺,居然還惦念著這樣的女人。
仿信,仿畫,只有梨花樹下的記憶是真的。
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對於養病,他從頭到尾都是默許——不要看到,應該就會忘記了吧,玉顏跟自己青梅竹馬,又那樣可愛,自己或許會喜歡上這位許側妃,母親已經四十歲,該抱孫子了,他想快點生了孩子給她。
莫安華離京一年多,有次早朝後,一個內官悄悄過來,說莫皇后最近整頓後宮,整出一個有趣的玩意,已經命人送到文親王府了。
而那「有趣的玩意」是兩個宮女,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一見他立刻跪下,劈里啪啦就自己說了,那日在牡丹園採花,不是碰巧,是奉葉皇后之命在那裡守著等著,側宮門到恩德殿的路上都有人守著,知道他到了便開始交談起來,內容自然都是編造出來的,總之讓他心中有刺就行。
原因也不是討厭莫安華,而是當時的葉皇后原本想將娘家侄女嫁與他當正妃,卻被他婉拒,說已經跟莫家姑娘合過八字,對葉皇后來說,簡直不識抬舉,合過八字什麼的不過是借口,不娶我的侄女?我就讓你夫妻失和,莫安華再美,就不信你以為她心裡有別人了還能繼續愛著她。
為何買通她們兩人,自然是因為她們是游太后身邊的人。
若是葉皇后的宮人如此說,他定會起疑,可由游太后的宮人來說,他卻是不會懷疑,他是太后的親孫,卻不是皇后的親子,太后不會傷害他,但皇后卻是不會手軟。
第4章(2)
兩宮女簌簌發抖著求饒,說當時葉皇后以家人做威脅,才不得不從,至於那些話則是宮儀嬤嬤教的,她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照著背出來。
賀文丞沒想到「有趣的玩意」居然是這個,一時之間並沒有相信,只覺得莫皇后為了莫安華也挺費了一番力氣。
可是,除了他,又有誰會知道是哪兩個宮女說了些什麼?
送這兩宮女來的太監鑒貌辨色,「太皇太后病逝,整理坤聖宮,少不得會挖出幾件陳年舊案,皇后娘娘的確嚴刑拷打了一番,原本只想知道當年房太太是怎麼得罪了葉皇后,導致被活活打死,至於文親王妃被誣陷之事,卻是不小心挖出來的。」
「那又是什麼案子?」怎麼又跟葉皇后有關了。
「房太太是譚國公的庶妹,與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兩人感情好是不用說了,即使各自成婚還是多有來往,一次房太太到太子府上,剛好游太后宣人,太子妃遂帶著一同進宮拜見,當時葉皇后湊巧也在坤聖宮,席間,太子妃因孕犯困,去後頭歇息了一會,游太后去淨手,就在這中間,房太太已經被拉到宮門打死,嬤嬤說她向葉皇后投擲酒杯,事情已經發生,游太后又見青磚地上的確有碎片,便讓人不許再追究——太皇太后病故,皇后娘娘此番拷問坤聖宮的丫頭嬤嬤,是想知道這宛如親姊妹的房太太到底說了什麼,召來殺身之禍。」
「可有問出結果?」
「有,當時還在的兩個宮女禁不住拷問後說了,太子妃去休息,游太后去淨手之後,葉皇后對譚家跟房家百般侮辱,房太太畢竟年輕,一時忍不住顫抖,酒杯竟掉在地上,葉皇后就是等這一刻,一聲令下拉往外,當時雖然不少人親眼所見,但礙於游太后早不管事情,加之葉皇后手段厲害,卻是沒人敢說實話,房太太什麼錯都沒有,錯只錯在她與莫家淵源深厚,與太子妃情同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