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散亂的跫音。
她心神一凜。
怎麼回事?有人來了?是回來加班嗎?現在已是深夜了啊!
資料傳輸完畢,她迅速抽出隨身碟,關電腦,將方纔打開的抽屜重新鎖上。
只是這麼短短幾秒,腳步聲已來到門外,有人推開門。
來不及了!李相思目測距離,放棄躲回自己辦公室,嬌軀一溜,縮進辦公桌下。
來人是殷樊亞。他打開燈,將某樣東西重重拋向沙發,然後自己也往那裡沉落。
李相思豎起耳朵傾聽,鼻尖隱約嗅到一股酒味。
他暍過酒了嗎?為什麼?
她胡亂地想著,忽又聽見一聲火柴擦燃的細響,送來淡淡的煙味。
他也抽煙?
她怔住,跟在他身邊這幾個月,她從不曾見過他抽煙,也沒任何跡象顯示他會,但原來他跟她一樣,偶爾也會抽煙。
李相思緊握雙手,努力消化著這意外獲得的資訊——她對殷樊亞的認識,還太少太少,少到她又是惶恐,又是感傷。
好想,好想再多瞭解他一些……
他緩緩地吞雲吐霧,正當她以為,他或許就要這樣抽到地老天荒時,室內陡地響起一道破空的聲音,然後,是玻璃撞破的碎響。
她胸口一震。
他在做什麼?丟玻璃杯嗎?
滿腔疑慮尚未理出頭緒,便又聽見他擲出另一隻玻璃杯。
這回,比上次還用力,更帶著某種難以傾吐的怨怒。
她震驚地幾乎無法保持靜默——他是怎麼了?她從不曾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向是冷靜的,不是嗎?總是那麼氣定神閒,彷彿天塌下來也可以一笑置之。
可現在……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李相思咬緊牙關,壓抑著過分劇烈的心跳。
他開始撾牆,一下,又一下,每一記都是雷神劈下來的怒錘,狠狠地,撞在她心上。
他瘋了!她絕望地想,他要槌到什麼時候?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會受傷的,會流血的,他瘋了,真的瘋了!
一聲軟弱的嗚咽威脅要叛逃,她連忙搗住唇,硬生生地阻止。
而他還繼續槌牆,槌著,卻不叫不喊,不以任何嘶吼咆哮宣洩怒氣,唯有逐漸粗重的呼吸,伴隨著咚咚聲響,敲痛她的心。
她不覺用雙手搗住耳朵。
拜託!停止吧,快停吧!她受不了了,無法忍受這種沉默的、卻足以震聾人心的發洩……
但他仍不停止,她頹然垂落雙手,無神地睜著眼,瞪著隔開她與他的辦公桌木板。
如果他不停止,她就出去。
如果他堅持這樣傷害自己,她就讓他憤怒的矛頭轉向她。
如果他瀕臨瘋狂,她就陪他一起。
她知道,這一出去,她間諜的身份就會暴露,他很聰明,一定能馬上猜出她這種時候在他辦公室做什麼。
所有真相都會大白,所有謊言都瞞不住。
所有秘密最後也許都會成為心碎的線索——
「樊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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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亞,是我。」
蒼白的燈光下,一道纖細的身影幽幽地從辦公桌底下飄出來,盈盈落在他身前,臉色比燈光還白,如雪一般清冷。
殷樊亞注視著她。
抽去半截的煙還在指間灼燙,微微瘀青的指節發痛著,酸澀的眸泛著幾條憂鬱的血絲。
他看著她,喉腔抽搐著,好不容易擠出沙啞的言語。「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猜不出來嗎?」毫無起伏的聲調聽起來像機器人。「我來偷東西。」
「什麼東西?」
「這個。」她將隨身碟遞給他。「這裡有『弘京』最近打算收購那家IC設計公司的機密資料。」
他接過,用發痛的手緊緊鎖在掌心,幽眸仍凝定在李相思身上。
「我是商業間諜。」她開始自白。「我來『弘京』應徵是有目的的,有人指示我來接近你,贏得你的信任,伺機竊取商業機密。」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透露僱主是誰,我們這一行也有規矩。」李相思面無表情。「還有那天在溫泉旅館,其實我的確是跟一個男人約了,那人……是路柏琛。」她頓了頓,等待殷樊亞的反應,後者卻保持深沉的靜默,她咬了下牙,強迫自己把一切和盤托出。「我的僱主托我留下路柏琛外遇的證據,威脅他離婚,所以我就約了他,故意誘惑他,利用針孔攝影機拍下照片。」
殷樊亞不語,幽黑的眼潭如千年古井,看不出一絲波動。
李相思閉了閉眸,忽然能體會到古代嬪妃投井自盡的心情,那是一種永遠找不到出路的絕望。
她自嘲地牽唇。
「你們上床了?」千年之後,有個聲音從井底傳來。
「沒有。」她痛楚地告白。「我們……只是一個吻而已。」
「一個吻?」他聲調怪異。
她咬緊牙關。「我需要證據。」
「到底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
「我剛說了,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去你的規矩!」
殷樊亞忽然爆出的粗口震撼了她,她惶然一顫,他則是緊盯著她,更走近她一步,偉岸的身軀幾乎與她密合相貼。
大掌,威脅似地搭上她後頸。「告訴我那人是誰。」
她渾身緊繃,汗毛豎立。「那人……曾經救過我,是我的恩人。」無論如何她絕不招出衛襄的名字,這是她欠他的。
「恩人?」殷樊亞嘲諷地輕嗤一聲,搭住她後頸的手掌緩緩收攏,男性雄渾的力道似乎很輕易便能折斷她纖細的頸子。
李相思垂斂眸,不避不閃。這是懲罰吧?她欺騙他,勾引他妹婿,害他妹妹婚姻破裂,他會對她感到憤怒也是理所當然,就算當場掐死她也不奇怪。
她不打算反抗,所有的罪她都承擔,所有的罰她都領受,所有的愛與恨對她而言都是一種幸福……
「相思,這是懲罰。」他啞聲低語,她靜靜流淚。
他鬆了手勁,冰涼的唇疊印她同樣冰涼的唇,溫熱的舌纏繞她同樣溫熱的舌,他嘗著她的滋味,正如同她也飢渴地吞嚥著他一樣。
這是他給她的罰,卻是一個太甜蜜的罰,她不能相信,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她不敢奢望這夢能天長地久,只要有一分鐘,就足夠她一生回味。
他慢慢地抽離唇,她卻還恍惚地沉浸在夢幻的餘韻裡,一時不能回神。
他用拇指,輕輕地、也霸道地揉過她柔軟的唇辦。「這樣,柏琛留下的痕跡,就算抹去了吧?」
李相思倏然睜眸。
映入眼瞳的,是一張太過清爽的臉孔,浮著淡淡笑意。
她頓時迷惘。是她看錯了嗎?他怎麼可能笑?他應該是恨不得想殺了她啊!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溫煦?
為何她會覺得自己理應凍結成冰的心房在陽光下,暖暖地融開一角希望——
「樊亞,我知道你要結婚了,是謝愛雲,對吧?」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靜靜望著她。
她在絕望與希望的兩岸擺盪,終於,還是痛下決心。
「我輸了。」她澀澀地表白,唇畔,開起一朵奇異的微笑。
他訝然凝視她。
「我承認自己不想離開你。」她笑著將所有女性的尊嚴與驕傲都捧在掌心,獻給他。「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就算只能做地下情人也好,我願意。」
愛情決勝的一刻,她選擇認輸,承認自己的軟弱,承認自己已愛到回不了頭。
他震驚不已。「你不是說你不做男人的情婦?」
「是你就沒關係。」她幽然應許。「以前我媽曾死心塌地地愛過一個男人,那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已經結婚了,所以我媽只能當他的情婦。她每天每天都像朵枯萎的花,只等著那人來滋潤。她常常等不到他,等不到他的時候,她就會抱著我,喊我的名字——」
相思。
她頓了頓,自嘲地坦承。「我以前很討厭這個名宇。」
殷樊亞默默地撫按她濕潤的臉頰。
「後來,那個男人帶著全家移民了,把我媽跟兩個孩子丟在台灣,我媽整個人崩潰了,索性作踐起自己,跟不同的男人。我從小就是看著那樣的媽媽長大的,所以我發誓,我絕不讓自己淪落到像她一樣。」
「……為什麼你現在會願意?」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因為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我一生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東西……或許也是唯一的美好,我真的不想斷了和你的羈絆,就算這羈絆,是一種甜蜜的痛楚。」
她抬起頭,在淚眼迷濛中劫白真心。「樊亞,我現在才知道,陷在愛裡的女人都是很傻的,也都很堅強,明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也會往前走。我知道自己會掉下去,會受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走走看,只要還能抓到你一點點溫存,我就想去抓。」
就算會摔得遍體鱗傷也無所謂。
殷樊亞胸口揪緊,深刻地體會到她對自己是多麼一往情深,她是奮不顧身了,此去是煉獄,是天堂,她根本不在乎,只要是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