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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衛小游

  祝晶也笑了。「我正是這麼想的。」

  人生不滿百啊,得笑著過日子才好。

  後來,恭彥果真背著祝晶回到永樂坊的呂家。小春出來開門時,臉上顯而易見的憂慮在見到與她的小公子在一起的井上恭彥後,便消失無蹤了。

  「所以,小公子昨夜找到大公子了?」

  小公子一夜未歸,教她擔心得不得了。還好主子爺在宮城裡夜值,否則怕不擔憂到頭髮白了滿頭。

  恭彥微笑道:「抱歉讓妳擔心了,小春。祝晶昨晚和我在一起。」

  到了家門前,祝晶還賴在恭彥背上,不肯下來。

  小春瞇起眼,看向笑得無賴的自家公子。「小公子怎麼了?為什麼要人背?」

  恭彥將祝晶背進屋子裡,才道:「她腳扭傷了,聽說醫者沒有回長安,我剛剛便順道找大夫幫她看過了。」

  聽見祝晶受傷,小春立即擔心起來,但在對上祝晶調皮的眸光後,憂慮到團團轉的她瞬間恢復了冷靜。「我懂了,大公子。」

  恭彥將祝晶安置在一張胡床上,好奇笑問:「妳懂了什麼?小春。」小春站在祝晶面前,笑說:「我家這位小公子愛耍賴,真是辛苦你了,大公子。」

  祝晶哈哈大笑起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春也。」

  「感謝妳的體諒,丫頭。可是妳家公子身子骨真的有點單薄,背起來太輕了,幫我多餵她吃幾碗飯,好嗎?」

  小春用力點頭。「我會把她喂得跟小春一樣圓滾滾的。」

  祝晶忍不住又笑了。「真好,我就知道還是回家好。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我想很久了。兩位都不知道,西域路上真的很辛苦呢。」

  與小春相覦了眼,恭彥笑問:「妳想我們得這麼寵她多久?」

  小春十分護主。她抱住祝晶手臂,坦承地說:「一輩子都不夠呢。」

  恭彥笑著摸了摸小春的頭,而後轉看向祝晶,輕聲道:「吾與點也。」

  小春沒有領悟過來,但祝晶立即懂了。

  孔老夫子問眾弟子的志願,曾?曰:「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子曰:「吾與點也。」意思是孔子贊同弟子曾?(曾點)的想法。

  而恭彥說:「吾與點也。」

  知道自己是這麼確實地被人珍惜著、愛護著,祝晶心頭一熱。

  她坐在胡床上看著有如妹妹的小春及好友恭彥,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在有限此生中,遇見這麼棒的兩個人。不虛此生。

  「你等會兒要回阿國那裡嗎?」祝晶問。

  「我會先回學院一趟,晚一點再過去阿國那裡。」恭彥走到祝晶面前。「這幾天好好休養,說不定等妳的腳踝痊癒了,我也就回來了。」

  祝晶握住恭彥的手,不自覺地流露著眷戀。「別讓我等太久,好嗎?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等待的。」

  可這輩子,她好像總是在等待著他。

  十年前,她等他來到長安。

  七年前?她走絲路去、又等待著與他再次重逢。

  祝晶不知道此次別離,他們還要多久時間才能再見面。

  雖然北裡就在平康坊,可總覺得無法忍受恭彥不在她視線所及的地方。

  這麼地不願意分離,是因為曾經太過思念嗎?祝晶無法確定。她只知道她心頭總是掛記著井上恭彥,無法不相思。

  恭彥清楚看見了祝晶眼底的愁緒,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溫柔地承諾:「對不起,祝晶,我盡量不讓妳等。」

  祝晶略略舒開蹙眉。「好的,再見。」

  是日下午,恭彥回到平康坊北裡秦國家的時候,才進門,轉入暫居的小院,就聽到一片幽怨的笛聲。

  他站在小院入口,看著一身綵衣的阿國背對著他,吹奏斷續笛曲。

  察覺有人,阿國放下竹笛,轉過身來,洗去鉛華的面容浮現一抹短暫的憂傷,但隨即代以笑意。

  「啊,你回來啦。」她沒有站起身,仍然坐在石椅上,輕快的語調裡藏著心事。「我還在想,你可能不打算再回來當我的樂師了呢。」

  恭彥走近,細細端詳著阿國。

  看出她眼底的思慕,他歎息道:「現在是誰的笛聲比較苦悶呢?」

  被戳破心事,阿國也不以為意,輕笑了聲。「你想念的人已經回到長安,自然不會是你了。」

  恭彥走到阿國身邊,看著她手上的竹笛。

  那是香師父的竹笛,笛音清澈透亮。

  睹物思人。他也曾經看著祝晶留給他的玉笛思念她。

  「有香師父的下落嗎?」阿國嘲諷地微揚起紅唇。「他那個人啊……可不像你的朋友會寫信。」

  恭彥只是淡淡一笑。「看來我是比妳幸運得多了。」

  阿國站起身來,沒有塗抹濃妝的臉龐看起來意外地年輕。

  看著恭彥片刻,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恭彥微愕然,但沒有移開身形。

  阿國歎息道:「你不用再來我這裡了,我已經托人去找新樂師,應該很快就會找到,前些日子麻煩你了。」

  恭彥訝異,正欲開口,但阿國搖頭。

  「之前不想找別人,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子,又很好心,剛好你也沒什麼事要忙,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不是嗎?」

  恭彥沒有開口,他靜靜聽著。

  阿國瞭然於心地說:「你那位好友回來了,我想,你會想吹笛給她聽吧。多麼幸運的姑娘,她知道你為她學了兩年的笛曲嗎?」

  恭彥看進阿國的眸光中有著一份溫柔與同理。「那妳呢?妳大可以離開這裡的,不是嗎?」

  不同於其它歌妓妾身不明,秦國早已為自己贖身,北裡不過是她的棲身之所,她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決定自己的去留。

  阿國緊然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我愛唱歌,又離不開掌聲,當個名歌妓夜夜笙歌、日進斗金不說,還能收集男人對我的癡迷,我可不會為自己感到羞恥。再者,如果我不再是名妓阿國,那個人還會多看我一眼嗎?」

  「那個人」眼中只有他的音樂,為了音樂,他可以天涯海角去追尋。

  她擁有天籟般的歌聲,最初,便是她的歌聲吸引了他。

  他伴奏,她歌唱,兩人配合無間。那時她還只是個沒沒無名的小歌妓。

  而他卻在她成名後,毫不留戀地離開。

  儘管不認為他會再回來這個地方,可環視四周,阿國想,也只有這裡,他們初相識的所在,還能留下一點牽絆。

  她不願意離開北裡,一旦離開,她怕再也無法見到他了。其實,說是等待,未免一廂情願,那個人從來沒承諾過會再回來。

  佇立一旁的井上恭彥清楚看見阿國臉上的憂愁。

  他走近她身邊安慰道:「在妳找到新樂師以前,讓我再為妳伴奏幾回吧。雖然我是他教出來的,可妳這麼挑剔的人,在我幫妳伴奏的這些日子裡,竟然都沒嫌棄,光為了這份賞識之情,我也得知恩圖報。」

  「在我心中,你可是第二好的樂師。」阿國笑了。「我唯一挑剔的,是那些日子以來,你笛聲中思念的對象不是我。可我以為你口中那位好友,該是個少年郎呢,怎麼會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呢?」

  恭彥歎道:「是我自己弄錯了。」

  阿國靜靜審視著恭彥無奈的表情,猛地想起昨夜見到那小姑娘時,她臉上顯而易見的情感。她忍不住懷疑,這個日本留學生究竟有沒有發現,他口中心心唸唸的「摯友」與他之間的情感,也許早已超出尋常友誼。

  起初,恭彥想學的那首曲子,叫做「長相思」。是否他下意識裡早已察覺那不只是一般朋友之間的思念?

  阿國的沉默,讓恭彥覺出異樣。「怎麼了嗎?」

  阿國啾他一眼,像朋友那樣拍拍他的肩膀。

  「你很糟糕,你知道嗎?年輕人。」說得好像她自己年紀一大把似的,但其實,她不過約與恭彥同年,是這些年的歷練使她覺得此生滄桑。

  恭彥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或者,只是故作不明白。因為有些事情,在他而言,是不能弄明白的。

  阿國抿了抿嘴,突然有些不快。她轉過身道:「男人啊,真是可愛又可恨哪。」

  也不待他會意過來,阿國便不怎麼開懷地走了。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是被人這麼地對待的吧!她不相信這世上有真正單純的男女情誼。起碼,就昨夜所見,她在呂祝晶臉上所看見的情感,便不是友情那般單純。只恐怕就連小姑娘自己也都沒有發現。她越想越是悶,氣自己,也氣「那個人」。

  為何男人在面對感情時,總是這麼地不坦率呢?可公平點地想,就連她自己在面對這些惱人的情感時,也是不誠實得很哪。總覺得一旦交出了心,就沒有籌碼可再與人談判了。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可以來責備別人?

  恭彥多多少少明白阿國的意思,可他……告訴自己,不能相心太多。與祝晶之間的情分,越單純,越好。

  而眼前唯一重要的是,祝晶回來了,他的心中充滿了感激與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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