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白銀,我好想它……」她的眼眸迷濛,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看見了她與白銀在一起的舊日時光。
鳳熾走到她的身後,不發一語,修長的臂膀繞過她的胸前,驀地,柳鳴兒感覺到一個東西輕輕地碰觸到她的心口,才發現鳳熾給她戴上了一個墜子,在伸手碰觸到那個墜子的形狀時,她的眼淚幾乎是同時地滾落下來。
是白銀的長牙。
「我想,你應該會想要留一個可以想念它的東西,而它也會想要讓自己的一部分可以陪伴在你這位小主子身邊,所以我自作主張,在將它火化之前,拔下了這顆長牙,一直想交給你,可是這些年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
「白銀!白銀!白銀!」柳鳴兒緊緊地握著銀鑲老虎長牙,對著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眼淚不能自抑地一串串地滾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在跟你說對不起,你聽見了嗎?」
鳳熾無語,一雙修長的臂膀從身後環抱住她,彷彿要承受她所有的悲傷般,將她緊緊地擁抱住。
這次,她沒有再掙扎,任由他擁住自己,感覺她曾經熟悉的溫暖,從他硬實的胸膛透了出來,她一雙纖手按住他的手背,低頭嗚咽,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將這些年來壓抑在內心的傷痛,一次都發洩出來。
他們都不曾聽對方提起過,自己也不曾開過口,說他們都從黃泉裡帶了部分前世的記憶回來人間,但是,不開口是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是,兩世的記憶糾纏在一塊兒,已經令他們分不清楚究竟是愛的部分多些,還是在她心底的恨依舊深刻!
這時,一陣帶著青草味的風吹來,送來了孩子們逗玩著老虎的笑聲,柳鳴兒聽著笑聲,回過眸正好對上鳳熾往她看來的目光。
她看著他,靜靜地不說一句話。
但她不需要開口,也不需要確認,就能肯定他現在心裡的想法與她一樣,他們都想起了,曾經,兩人在一起時,無比開心的歡笑。
是的!在他們之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可是唯有一點,卻不曾更變過,從前世到今生,不曾有過絲毫改變,那就是她對他的心意,千年只求回眸一顧的愛戀,這一點,至今未變。
鳳熾洞悉她的目光,勾起一抹微笑,溫柔得教人心馳神醉,他俯首吻去了滾落她眼角的淚珠,再不能更傾心地在她的耳畔許下承諾。
「或許,今生今世,永遠,我鳳熾,都不能是這天底下最愛你的男人。」他收攏臂彎,在她的凝盼之中,不甘心地對另一個男人認輸,但是,他卻是輸得心服口服,「可是,今生今世,永遠,你柳鳴兒,都是我最愛的女人。」
「到現在都還念著白銀不忘,我的乖鳴兒,瞧你哭成那副可憐見樣的,真是莫怪我們要如此疼你。」
黃泉裡,忘川河畔,三生石前,坐了一位白袍男人,他已經在那塊石頭前面坐了好幾天,黃泉一天,是人間一年。
他坐在石前,看過去,看現在,而至於未來,他則是已經瞭然於心;他的鳴兒,他畢生最摯愛的女子,她的容顏如今已經出落得更加絕色動人,與當初嫁他為妻時一模一樣,那一夜的紅燭紅帳,以及她織錦的紅嫁衣,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動人,可是,此刻在他的腦海裡,回想的卻不是那一夜。
誰敢再說我二師兄是妖,我就縫了他的嘴!
她好氣憤地為他打抱不平,明艷的臉蛋因為怒火而更顯得明亮,那陣子,好多的蜚短流長,人們都說,他的奇門遁甲之數無比厲害,是因為他不是人,而是妖怪所幻化的,因為有妖力,所以能人所不能。
如果我真的是妖呢?你不怕嗎?
在說著那句話的同時,他不由得在心裡想著,唉呀呀,是誰家養出來的姑娘,怎麼可以如此惹人疼愛呢?讓人把心肝掏給她都願意啊!
是妖怪就不是我二師兄了嗎?就聽不懂我說話了嗎?
怎麼可以聽不懂我小師妹說的話呢?就算哪天我真的成了妖,完全失去了人的神智,但只要你喊我,我就一定能聽見。
聽完他說的的話,她嘻地一聲笑了出來,表情也總算是放心了!
所以二師兄還是二師兄嘛!是妖也還是二師兄,我不怕,過去不怕,現在不怕,以後也絕對不會怕!
或許,就是因為她所說的那番話吧!從此,讓他真的把整顆心都掏給了她,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感到悔恨!
驀地,傅鳴生?
然聽見了身後傳來站定的腳步聲,然後,是女子柔嫩的嗓音帶著三分嚴厲。
「這塊三生石不是能被你拿來這樣亂用的東西。」
他回頭看見孟婆,明明是「婆」字輩的人,模樣卻出乎意外的年輕,所以,他都是喊她「孟婆姑娘」,就算明知道她不愛這稱呼。
「反正這塊石頭擱在這裡也沒幾個人用,不用白不用,就讓我借來看看,就當做是消遣娛樂不行嗎?」他擺出可憐樣的表情,「你也知道,這黃泉裡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好玩的事情不多啊!」
「不行就是不行。」她才不會被他故作可憐的表情給騙了!是他自個兒賴在這地方不走的,竟然還怪起這地方死氣沉沉了!
「你難道都不會想念嗎?」他笑聳了聳肩,終於從「三生石」前離開,走到她面前,「你知道深深愛著一個人,可以為她犧牲到什麼地步嗎?」
「我不知道,在這黃泉裡,我專責遺忘之事,別的,我就不會了。」
「對,我忘了你還是在世時,就以不回憶過去,也不想未來之事而聞名,我怎麼會忘記這一點還來問你呢?」
「不回憶過去,是因為追憶無用,不想未來,是因為芸芸眾生,誰能知道未來之事會如何演化,也是多想無益。」說完,孟婆就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因為,在她眼前的男人,就能知算未來,甚至於去改變。
比起人,他的存在更接近神或者是魔。
沒有人知道,或者該說,就連地府十大殿的各殿主,都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何能夠不老也不死,他的一切,是個大概只有老天爺知道的謎。
「無論任何犧牲都可以,只要她快樂,當看見她快樂的時候,會比自己快樂更快樂千百倍,成全她的願望,比成全自己的還要滿足,滿足到可以讓自己忘掉心裡在割捨時的痛。」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若非見到他眼眸裡如霧般氤氳的哀傷,會教人以為他對於過往已經能夠一笑置之了。
「你真讓人不明白。」孟婆搖頭,納悶地說,「那時你餵她喝下了我熬的湯藥,那碗湯理應可以讓她忘記上輩子的情愛,就跟一張乾淨的白紙一樣,你大可以將她佔為已有,為什麼明明愛她,卻傻得把她送給另一個男人?」
聞言,傅鳴生笑了,「因為,她相信我。」
他的回答令人不敢置信,卻也教人久久無法言語,孟婆頓了好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其實,我覺得前世的她並非不祥,而只是不幸的被你這個不祥的男人愛上,說起來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聽你說這種話真教人傷心。」他做捧心狀。
「你這個人還有心肝嗎?」
「沒有了嗎?」他笑聳了聳肩,不是很在意,「等哪天我真死了,你幫我把肚皮剖開來瞧瞧,就知道究竟了。」
「如果沒有那一天的到來呢?」她哼了聲。
「我希望有。」這話如果由別人來說,或許是言不由衷,但是,在傅鳴生的心裡,卻是半字不假,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落寞。
看見他的表情,孟婆忽然覺得有些內咎,她似乎對他說話太過刁毒了些,但就在這時,她看見他輕抹了把臉,完全不復見落寞的表情,從懷裡取出一迭成折的白紙,走到忘川河邊攤了開來,不比男人巴掌大,是一張被修裁成老虎形狀的柔軟白紙,紙上以行草寫了兩個字。
「喂,孟婆姑娘,給你借瓢水用用。」
「不可以,忘川河的水不是這樣給你拿來亂用——?!」
來不及了!或者該說,這男人根本一開始就沒打算聽她的,孟婆瞪大雙眼,看見他將紙放在地上,以手舀水,漉濕了白紙,只見不到片刻的功夫,那張白紙逐漸地變大,開始有了形體。
最後,成了一隻栩栩如生……不,不只是栩栩如生,而是一隻看起來活生生的大白虎,有著黑白條紋,藍色眼睛,以及粉色的鼻子。
「終於是把你給弄回來了!白銀。」他笑喚白老虎的名字,看見老虎咧開的嘴裡少了一顆長牙,「或許哪天我們可以去找鳴兒,到她夢裡去拜訪她,順便把你那顆牙給要回來,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急才對,就讓那顆牙代替你,多陪她一段日子吧!她念著你,念得我都要吃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