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慶自始至終都不語地看著年輕人,若他沒猜想錯,這年輕人應該是第十殿的轉輪王,但這終究也只是他的猜想,如今,柳鳴兒已經復生,他也算是完成當年對傅鳴生的承諾。
在他要轉身離去之前,驀地,他聽見懷中的土鈴發出了共鳴的響聲,他轉頭看向年輕人,「敢問一句,傅老前輩如今也在此地嗎?」
「那不關你的事。」在一瞬微妙的沉靜之後,年輕人笑說道:「凡間人,快走吧!即便你有些微道行,但這黃泉就怕你能輕易來得,卻走不掉!」
蓮慶張口原想再多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回頭看著黃泉之門就快要關得只剩一線幽微的光線,他不敢再耽擱,以最快的速度往來時路奔去,在門完全關上的前一刻,及時閃身出門,回到人間。
兩年後
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幾十艘大船集結成隊,航行在洶湧的海面。
在大風的吹拂之下,在大船的長桅上,一面面朱色鳳凰大帆迎風鼓張開來,宛如那一隻隻鳳凰真的展開雙翅,翱翔在藍天之中。
鳳熾站在主船的最前端,看著不遠的前方,有朝廷的船隊前來迎接他們的凱旋,站在他身後的鳳官,則是前兩日他帶領的商船回到中土,途中讓人放他過來這艘鳳熾下令打造的戰船上。
為了要靖海,除了原本鳳家的船舶之外,鳳熾另外畫設計圖讓人打造了三艘大戰艦,以及在廣歧水路之間可以靈活行動的龍艇,船艦所備的各式大炮,戰力自然不自話下,但其中尤其以「飄風子」的設計最教人驚歎。
「飄風子」亦即撥漿,每船槳有百餘,人坐船中撥漿,艦行如飛,船中之人也能有所隱蔽,便不會被箭炮射中,而每一漿都有一鳥槍或神槍與之連動,漿動則群槍齊發,敵人難以抵抗。
當初,鳳熾回「鳳島」召集幾位制船的老師傅,在幾天幾夜的商量之後,最後畫出了戰艦的初圖,鳳官印象很深刻,幾位認識這位東家多年的老師傅都說,他們的炎爺似是不同人了!
原本鳳家船隊的船舶就具備可以打海仗的戰力,但仍舊適於用來經商,但是,鳳熾所造出的船艦,卻完全是為了要海戰之用,他完全知道機關的利害巧妙,就像突然之間被點開了茅塞,師傅們都說,憑鳳家造船的功力,再加上鳳熾的設計圖,至少百年之內,沒有人可以造出比這更好的戰艦。
如今,朝廷對鳳熾所打造的戰艦十分感興趣,不過一直都無法深入地探究,幾次曹英借口要上船探訪,都被鳳熾給草草帶過了。
似是不同人了!
鳳熾知道人們私底下都是如此討論著他,就連他偶爾都感到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前世的海梟,或者是今生的南海霸主,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從未離開過這片詭幻莫測的海洋。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那一場黃泉之行,是夢是真,直至今日,就連鳳熾自己都不敢肯定,但是,他在黃泉裡所拾回的前世記憶,卻一幕幕鮮明得宛如昨日,雖然不是全部的事情都記起了,但是,已經足夠他弄明白很多事情了!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鳳官終於難以按撩開了口,「你確定自己真的不進京面聖?難道就不怕皇上找你麻煩?」
聞言,鳳熾挑起眉梢,睨了鳳官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他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最後他只是嗤笑了聲,回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所以,你又要回去等門了嗎?」聽鳳官的說法,似乎他面前這男人不是剛完成靖海大任的英雄,而是一位等待夫君回家的怨婦,「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鳴兒這一生一世都不願開山門,你就真的在那山門前等她一生一世嗎?鳳熾,你會不會太想不開了?」
與其說他是質疑,倒不如說心裡其實是有些不敢置信,因為,多年來與這男人交手過招,早就領教過他的心如鐵石,所以,如今站在眼前的癡心男人,鳳官反而感到既不熟悉,也不習慣。
「想不開不好嗎?」鳳熾雋雅的眸光微斂,閃過一抹淺笑的光芒,「一直以來,對於所謂的利害得失,我計算得比誰都精準,比誰都更冷靜看待,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失去過分寸,所以,我讓她流著眼淚求我,你信嗎?即便是在那一刻,我都沒有半點心軟,現在想來,那個心如鐵石的鳳熾真教人憎恨,所以,她該恨我沒錯,千萬分的應該。」
你是她寧願在忘川河裡囚等千年,換一世回眸的男人……
這一刻,蓮慶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裡盤旋,從未有過片刻停息。
曾經,她寧願在忘川河裡等待千年,換他一世的回眸,而他呢?他是如何償還她的一片癡心呢?
「鳳官,今晚子時之前,一定要離開這艘船。」他的嗓音極輕,轉瞬間已經隨風消散開來。
「為什麼……?!」鳳官問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看著鳳熾帶著一抹神秘微笑的側臉,「難道你想要毀——」
「不必多問,總之離開就對了,派來接應的船我已經安排妥當。」泛在鳳熾眸裡的笑淡淡涼涼的,「雖然這片海域已然靖開,但是,鳳家仍舊會是從前的鳳家,沒有人可以改變這一點。」
「我知道了。」鳳官點頭,對於他這位義兄的狠絕,至此他真的算是開了眼界,「我在師父身邊待的時日不長,他的一身本事,我只學到一點皮毛,不過,他曾經說過一段話,我至今依舊印象深刻,人說天機不可洩漏,說得玄妙,其實再簡單不過,其實所謂的天機,就在人或事物為生變動的剎那或閃念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靈機一動』,而天機顯現,則事情端倪可見,而如今你與鳴兒之間的僵局,大概就是神課之中所說的,事物到了最黑暗的盡頭,應該發生變化卻又未變,說起來是最痛苦的時刻,但事物狀態不發生變化,卻是誰也幫不了你,大概只能求老天幫忙,讓谷裡的人改變心意,願意把門打開,要不……」
說到一半,鳳官搖頭苦笑,雖然話沒說完,但是,他想鳳熾的心裡應該很清楚明白才對。
鳳熾抿唇不語,沉靜地閉上雙眸,任由海風吹拂起他的黑髮,以及玄色的袍服披掛,翻騰得一如他騷動不已的心緒。
「可是,」鳳官又接著說下去,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裡已經把鳳熾當成親兄弟,有些話他不能不說,「『百花谷』的大門真的被打開,對你而言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因為現在的狀況雖然令你痛苦,至少還能抱著希望,而真的見了面,結果可能是再度得到,也可能是更徹底的失去。」
「我知道。」鳳熾的嗓音十分低沉,就像是古井裡沉澱了千年的水,再也難以興起一絲波紋。
鳳官歎了口氣,知道再多說無益,「我先下去準備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鳳熾一個人站在船首,迎逆著從海洋深處吹來的大風,在久久的沉靜之後,鳳熾緩慢地睜開眼眸。
「鳴兒。」他輕喚著在心裡想念過千萬次的名字,彷彿她就在他的面前,「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嗎?我再也聽不到了嗎?鳴兒,我想聽你再說一次,說你會永遠喜歡鳳熾。」
無論如何,他會繼續等待下去。
一抹心意堅決的微笑冉冉地泛上他的唇畔,如果,等待可以讓鳴兒有機會明白他對她的心意,那麼,就算是在那山門之外,等到地老天荒,直到他老死,他也都不會放棄。
因為,他想要再次擁有她。
再一次,找回她,找回屬於他與她的,永遠。
尾聲
歲月更迭,轉眼又是數百個日子過去。
時光在「百花谷」裡似乎看不見走過的痕跡,依舊是四時如春,永遠都是繁花盛開,看似不變的歲月,唯有在柳鳴兒所生下的彼歌與彼舞身上,看得出有所不同,這對雙生子過了今年,就是四歲了。
「震爹是說,在這世上只有我和彼歌還有涼涼可以打開這道門嗎?」
偌大的石洞裡,泉水的聲音空靈地響著,還有小女娃稚嫩的嗓音,甜得像是蜜糖般,與跟她一同站在八卦陣旁的秦震說話。
秦震低頭睨著小女娃漂亮粉嫩的臉蛋兒,視線配合她才到他大腿的身長,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舞兒,不是『涼涼』,是娘,你這丫頭到底是要被你娘扁幾次才會學乖改口呢?」
從她開始學會說話,就喊柳鳴兒「涼涼」,起初以為是小孩子口齒不清的關係,可是沒想到一喊上了,這小女娃竟然就不肯改了,越是要勉強她改,她就越倔著要叫「涼涼」。
沒想到連一向挺她疼她,幫她對抗娘親惡勢力的震爹,都跟著糾正她喊娘的叫法,小女娃一口氣上來,掉頭就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