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母親,她並未多言,心底明白若非母親無法替爹爹生兒子,哪會想用別人的肚皮來替自家丈夫傳宗接代。
童心也坐到軟榻上,摸摸弟弟圓鼓鼓的小肚子和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臂,這孩子長得真好,尤其是那對丹鳳眼,微微上揚的眼角,濃密的眉毛,日後定是個招惹女人心的秧苗。
離家大半年,走時童允還是個軟綿綿的小嬰兒,才多久時間便像灌了氣似的,一口氣眉眼全都長開了,這會看仔細,還真是個好看得教人疼惜的小子。
她似有意似無意地對母親說:「娘,這娃兒要長到多大,才看得出來他像爹還是像娘?」
話一拋出,目光閃過,童心迅速捕捉到柳姨娘瞬間慘白的臉色。
一句玩笑話這麼大的反應?有鬼!
童夫人把童允摟進懷裡笑道:「哪有每個孩子樣貌都會像爹肖娘的?我們家童允長得像不像爹娘不打緊,要緊的是他得肖了你爹、你這姐姐的本事,以後才能支撐門戶,把咱們童家家業給世世代代傳下去。」
「娘想得真遠,弟弟才週歲多一點,就想到撐門戶的事?女兒不過是覺得奇怪,祖父母、爹爹都沒這樣一雙丹鳳眼,連柳姨娘也沒,怎麼弟弟會生出這樣一雙禍國殃民的漂亮眼睛?」
「瞧瞧你說的,什麼禍國殃民,讓你爹爹聽見,定要說你嫉妒弟弟。只不過話說回來,允兒的眼睛還真漂亮,這麼小就把滿屋子女人的魂給勾上,長大還得了。」童夫人細看說道。
柳姨娘這才回神,像解釋什麼似的急急回答,「夫人、小姐,小少爺的眼睛像婢妾早逝的娘。」
她不解釋還好,這個解釋語氣中帶著些微的迫切以及……心虛,善於察言觀色的童心眉頭不自覺地蹙緊,抬眼與柳姨娘相對。
她不動聲色與柳姨娘對望,什麼話都沒說,可表情卻擺出三個字——我知道。
本是四目相對,慢慢地柳姨娘禁不住了,她悄悄轉開眼。
童夫人忙著和童允玩,沒注意到兩人的目光交會,半晌,她抬頭對童心說:「心兒,你的嫁衣繡得怎樣了?你可不能總懶著,把繡活兒全推給紫袖,至少得幫著打打下手。」
「讓女兒打下手,不是幫忙是添亂,時間都不充裕了,我還在旁搗亂,紫袖不氣得跳腳才怪。」童心不在意的自嘲道。
紫袖話說得刻薄,卻也真實,她說:給小姐一根針,小姐會直接把手指頭給縫在一塊兒,給小姐一把剪子,怕是連頭髮都要絞掉了,讓小姐幫忙繡嫁衣,除添亂二字之外還真尋不出好說詞。
「你啊,都回老家住大半年,就沒好好琢磨琢磨這手功夫?」
童心笑道:「娘,你這不是為難女兒嗎?讓女兒學女紅做菜,怕是比讓魚學著在地上行走、讓母雞學著飛上天空還難。」
聽到這裡,紫裳忍不住噗哧失笑出聲。
「瞧,連丫頭都聽不下去,你這個當主子的呀……」童夫人羞了羞女兒。
「稟夫人,是奴婢想起前事兒才忍不住笑出來,無意取笑小姐。」紫裳回話時,眼眉彎彎的覷了童心一眼,笑意尚未斂回。
「什麼事,說說,也讓你家夫人樂樂。」童夫人見狀道。
「那日,小姐還真拿起針線想替自己的嫁裳盡一份力氣,紫袖不放心,挑了個邊角處給姑娘試試手,姑娘試著繡朵花,結果那花像在水裡泡過三天似的,全給泡糊了,那葉子……」
「葉子怎地?」
「像是煮熟的菜梗子。」
紫裳說完,滿屋主子下人全笑成一團,童心也不見半分羞慚,叉腰、戳指,重重把紫裳的頭給戳到一邊道:「這還不叫無意取笑,分明就是有心。」
紫裳見夫人笑得前俯後仰,小姐也無惱意,便湊趣兒續道:「這不算取笑,要說到後面那段,才是真取笑。」
「還有下文?快說、快說!」童夫人連迭催道。
紫裳說:「後來姑娘一拿起針線,紫袖便驚得大聲喊救命,讓咱們快把小姐給綁出去,免得壞了嫁裳,她可沒時間重做一件。」
「下人綁主子這玉瓊軒反了,乖心兒,娘打紫袖二十板子,替你出氣。」童夫人笑折了腰。
「那可不成,好歹等她把嫁衣給縫好才打她板子,不過,女兒想的出氣法子更狠,這二十板子就免啦。」
「你想了什麼出氣法子?」童夫人好奇。
「等女兒嫁進黎府,長日漫漫、無事可做,就裁件嫁衣,上頭繡滿泡水花兒和煮熟的菜梗子,等紫袖出嫁時逼著她穿上。」
紫裳苦著一張臉說:「小姐,您這可是恩將仇報吶,紫袖為小姐的嫁衣熬得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你還這樣冤她,萬一男方看見紫袖的嫁衣,硬把她給退回來,不是害她一輩子嗎?」
「還不快來人,把這丫頭的嘴給撕了。」
紫裳道:「主子要撕就撕吧,反正紫袖給奴婢備下針線包,隨手就能縫上。」
聽她說話俏皮,童夫人失笑,掐了掐女兒的臉道:「你啊,都要嫁人了,還這副性子,日後要怎麼與公婆丈夫相處。」
童心歎氣,可不是嗎?她這副性子……
童心勾住母親的手臂,靠上她肩膀低聲道:「娘,爹怎麼就給女兒定了黎家?」
「怎麼?不喜歡嗎?聽說黎四公子是個白面郎君,溫文爾雅、卓然有成,這樣的丈夫多少女子願意下嫁。」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呀,他有更好的選擇,幹麼將就女兒,難不成背後……」
童夫人瞪女兒一眼。「你可別胡思亂想。」
「怎是胡思亂想?第一,黎府是官家,那樣的門戶怎會與商戶為親,傳揚出去定會遭人笑話;第二,黎四公子不但樣貌好、才情高,還得皇帝看重,這樣年輕有為的公子,有多少豪門貴戶、王孫貴胄想與之結親,他怎會考慮到女兒身上來?第三,女兒在外頭的名聲如何,娘又不是不知道,怕是黎府老太爺也多少聽過,再者,黎四公子未曾娶妻,身邊又無侍妾、通房,說不準是多少名門淑媛的深閨夢裡人,女兒怎麼想,都想不出黎家要同咱們家結親的理兒,除非……」她挑挑眉,笑得讓人礙眼。
「除非什麼?」
「除非黎家有什麼難言之隱,需要女兒的嫁妝去幫襯一二。」
也除非……黎四公子好男風,想娶個門戶低、管不著他的女子,各過各的生活。後面那個「除非」,她斷不能在母親面前說,否則真要領一頓板子。
「你啊,滿口胡言,黎老太爺是何等人品,會覬覦孫媳婦的嫁妝」這話童夫人壓根不信。
「爹爹不是放出風聲,要把一半的家產給女兒當嫁妝嗎?」
風聲放出去那會兒,引得多少媒人上門,幾乎要把童家的門檻給踩破,秋棠寫信到樂梁,提及那時的空前盛況,惹得紫衣、紫裳大笑不已道:「咱們家姑娘幾時掉價兒了,居然得用一大筆錢才送得出門?」而黎府,不就是在那時候給引上門的嗎?
童夫人無奈搖頭,女兒這個多心眼的,怎能把做生意那套拿來盤算未來夫君,這怎麼得了。
「你別胡思亂想,那黎四公子娘是見過的,至於你爹,你以為你爹會隨隨便便把你給嫁出去?要不是老早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全給刨出來、盤問過幾遍,就算是皇子求娶,你爹也不見得會點頭。你就相信爹娘這一回,絕不會拿你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童心仍存疑,「我哪裡不知道爹娘一心一意為女兒好,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黎家是個什麼景況,居然願意與商戶聯姻。」
「這當中彎彎繞繞,你爹也沒同我說清楚,只教我放心,也讓你放心。」
童心聳聳肩說:「知道了。」
婚期已經定下,不放心又能怎樣?
「還有一件事,你爹可是把話講在前頭了,秋樺那幾個丫頭不准你帶去黎府。」
早就猜到!童心笑道:「爹這是怕我進了黎府不安分,要把能管帳的、能做生意的都給留在家裡,可是娘,她們幾個年紀都不小了,爹又不能把她們給帶出去做生意,與其讓她們在童府裡空耗著……不如娘幫我求求爹,讓女兒親自替她們安排去處,終歸是主僕一場,她們盡心盡力為女兒,好歹也讓女兒替她們盡盡心。」
「這行,不必你爹同意,娘可作主。回去後,好好問問她們,如果她們想回老家,咱們就替她們置點田地、鋪子,讓她們風風光光的回去,若想嫁人,那對像得好好挑選,女孩子家最怕嫁錯郎。」
「女兒明白。」童心低下頭,掩去眼裡的算計。
「過去後宅之事娘從沒教過你,老認為你用不上,可現在卻不能不多嘮叨個幾句。」童夫人心疼地替女兒順順頭髮,這大半年的,教習嬤嬤真把女兒教出幾分樣兒。
「女兒謹遵母親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