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要強迫我娶她?」斯寰平第一次忍不住對她動了氣,「你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你的夫君?」
她緊握著雙拳,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好歹……她是我的堂妹。」
「蠢女人!」他再也受不了的罵道:「我真被你氣死了!堂妹又如何?就算是你的親妹妹我也不可能答應!」
張紫晗低聲回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大舜……」
斯寰平氣極了,赫然打斷道:「少跟我扯這些狗屁典故!在你眼裡,你們張家的地位,難道比我們夫妻恩愛更重要?」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想哭。明明一直緊繃著,卻還是流露了自己的軟弱,她真的好沒用……張紫晗啞聲道:「就算不為家族,為了臣妾自己,也會如此勸說殿下。」
她能怎樣回答呢?前有沛後的逼迫,後有明宣的犯事,她被夾在中間,喘息不盈,唯有委屈服從,犧牲愛情,以換取大局平和。
其實,就算她獨獲斯寰平的眷寵,又能維持幾年呢?待她年華老去,新鮮不再,他還會對她如此癡迷嗎?到時候,若無支柱,她只會落得孤單終老的下場,所以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保住明宣,不為張氏滿門,也該為了她自己……「張紫晗!」斯寰平退後一步,盛怒地瞪著她,「原來我在你心中如此微不足道,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心懷算計的女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呵,對啊,她的確算不得純良澄善,她向來都有很多心計,她向來都沒奢望過……他的愛情。
自她入宮以來,她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為妃、為妻,不曾夢冀成為他的愛侶,他們的相愛,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
這段美好的日子,就算短暫如泡沫,她也知足了,彷彿提前消耗了她畢生的好運,等到悲厄來臨時,她亦無怨無悔。
「臣妾在殿下心中,又何嘗比得過娉婷呢?」張紫晗澀笑反問,「殿下親力親為,監督這桃林的修整,可見還是掛念著娉婷吧。」
「你以為我這是為了娉婷?」他咆哮道:「你早該問問,我到底在幹什麼!」
他臉上閃現的痛楚,同時刺痛了張紫晗的心,讓她不禁愣住了,原來,與他這般劍拔弩張的對峙,會讓她心痛如絞。
「這片桃林一直不結果子,你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他忽然道。
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回了,可是她一直以為答案是……「因為這些是紅桃花,不結果的。我想著讓人換植粉色的桃樹,一則它們終於可以結桃子,二則……這裡便不再專屬於娉婷了。」
張紫晗錯愕的望著他,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也喜歡桃花,否則不會時常在這裡流連,」斯寰平逼近一步,「可為著娉婷的回憶,你又常常不大開心,我才會想著,若換上粉色的桃樹,一切就可以解決了,這裡,便專屬於你了。」
他真的肯為她捨棄前塵往事,植一片專屬於她的桃林嗎?
張紫晗低下頭,他對她這般用心,可是方纔她居然說出那麼絕情的話,教她如何面對他?
他語氣一沉,冷絕的道:「可沒想到我一心一意為著你,你卻是這樣待我的,遇上你這樣的女子,我當真成了傻瓜!」說完,他忽然猛地一拳打向一旁的桃樹,枝幹搖晃,片片尖葉墜落,拂了他一身。
張紫晗的眼前,也是一陣搖晃,好似晃的不只是樹,還有天地間所有的萬物,包括他。
最近她時常有這樣的感覺,可此刻尤為嚴重,腳下似綿軟踏空,她的身子就像桃葉般,輕飄飄的滑落……
張紫晗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寢宮的榻上。
她這是怎麼了?短短的時間內,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昏倒了。
她側過身,發現榻邊圍著好多人,有斯寰平、張明宣,就連沛後也在,到底出了什麼事?上次她昏倒時,也不見他們如此緊張。
「紫晗,你終於醒了!」沛後欣喜地道:「從今往後,你這身子可要多加小心,方才太醫已經替你診過脈,確定你懷有身孕了。」
張紫晗難以置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曉得發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下意識的看向斯寰平,他雖然不語,但眼中滿是歡喜,她再看向張明宣,自然不必說,滿臉笑意。
張紫晗只覺得身體這一刻真是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沉甸甸的,像是結在枝頭的碩果。
「母后,紫晗既然懷了身孕,應該安靜休養才是。」斯寰平忽然道。
「對對,」沛後笑道:「往後東宮的事務還是交給徐、姜兩位良娣打理,別讓紫晗太過操心了。」
「孕中不易徙動,依兒臣看,納新良娣的事也應暫緩,」他不動聲色地道:「否則東宮要挪新屋,又是一陣折騰,怕影響紫晗腹中的胎兒。」
「那……」沛後思忖片刻,「那就暫緩吧,但待孩子生下來,良娣還是要再納的。」
「皇后娘娘,」張明宣顯然聽不下去,插嘴道:「姊姊新孕,胎象不穩,太醫也說了,千萬別讓姊姊憂心。」
「有什麼可憂心的?」沛後沉下臉來,「納良娣是遲早的事,將來太子登基之後,還要有三宮六院呢,紫晗到時候便是一國之母,連這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如何鳳儀天下?」
「可是……」
張明宣還想爭辯,張紫晗連忙搶白,「母后說得是,母后能體恤兒臣,將納良娣之事暫緩,兒臣已經十分感激,待兒臣身子好些了,便親自迎接新良娣。」
「兒臣以為,明宣說的也沒錯,」斯寰平卻道:「納良娣不過是為了綿延子嗣,可眼前已有了一個,總要先顧好眼前這個才是最要緊。」
「紫晗這一胎生下來,還不知是男是女呢,」沛後見太子一直駁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惱意,「且光靠她一人,精力有限,皇族血脈開枝散葉,需得六宮調和才可。」
張紫晗在心中澀笑。果然,天下的婆母都是一樣的,先想著孫子,再想著兒子,至於兒媳,不過是生育的工具,給個好臉色,是為了讓她安胎罷了。
但她不介意,如今有了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她生命的支柱,她再也不會介意任何事了。
「母后,納良娣之事日後再議,」斯寰平態度堅定的道:「兒臣看紫晗也累了,咱們先散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那你們就好好照顧她,」沛後起身,「本宮先回宮了。」
張明宣雖心有不滿,但仍未忘禮數,恭敬的道:「恭送皇后。」
「恭送母后。」斯寰平則是敷衍地施了個禮,一轉身便取來邊上的熱毛巾,欲替張紫晗擦去額前的汗珠。
沛後忽然止步,轉身看著他,淡淡的道:「對了,太子,說好與你父皇一同用晚膳的,你可別忘了。」
「兒臣就不去了,」斯寰平頭也沒回的道:「紫晗新孕,父皇也會諒解的。」
「這不還有明宣在嗎?」沛後不悅的蹙起眉頭,「說好的事,不宜變更。」
「殿下還是隨母后一同去吧,」張紫晗忍不住勸道:「臣妾的弟弟會照顧臣妾,不會有事的。」
「連你也趕我走?」斯寰平眉心一擰,「此刻難道不該我們夫妻獨處,說會兒話嗎,你卻這麼想打發了我?」
「殿下……」她又何嘗不想同他單獨一起,可是為了顧全大局,她的確不想惹得沛後不快。
「好,我走便是!」斯寰平動了怒,用只她一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道:「反正在你眼裡,我一向排在最後。」
她昏倒之前,他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爭執,本以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可以化解矛盾,然而,他依舊心結不解,誤會於她,這讓她的心像被針尖刺了一下,久久不能言語。
「兒臣隨母后同去。」斯寰平拂袖而起,匆匆跟上沛後,繞過樑柱,不見了身影。
張紫晗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眼線裡,雙眸霎時似一池秋水,盈含淚珠。
「姊姊分明捨不得太子走,為何還堅持要他離開?」張明宣把她的情態看在眼裡,低聲道。
她不語,淚珠疏疏密密地滑落下來。
「姊姊是怕得罪了皇后,讓我們張家遭殃吧?」張明宣不捨的又道。
她的心意,連旁人都瞭解,為何斯寰平卻總是要跟她鬧彆扭?身為夫君,他該體諒她在宮中的艱難才是啊……「姊姊從前在家中時,可是個爽快人,有什麼說什麼,愛笑愛鬧,怎麼入宮之後,倒變了個人似的,」他不免感慨,「就算存心收斂,但有些話還是得跟太子說明的好,夫妻之間最怕的不就是誤會嗎?」
「我明白的。」真好笑,居然讓沒成婚的弟弟來授業解惑,看來她這個妻子當得真是失敗。
「太子殿下是個好人,」張明宣語重心長的道:「對姊姊也是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