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泫,好久不見!」白於紫揚聲招呼,她神情自在,像面對久違的老友。
兩人視線交會,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陶青岑忽覺得自己像個觀眾,正在看一出男俊女美的好戲,此刻是暗潮洶湧的內心戲,兩對眼波之間似有張力,似有暗語,她看不透,厭覺茫然失落。
直到拉布拉多犬對著白於紫吠叫起來,她趕緊過去制止。
「進來談吧。」夏景泫轉身進屋。「青青,請你準備點心,送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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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書房,白於紫道:「你有個好管家。爺爺對陶小姐讚不絕口,我一直想請個傭人照顧他,他老是說不要——」
「找我有什麼事?」夏景泫單刀直入地開口:「如果想找我上節目,你可以回去了。」
白於紫對他無禮的態度不以為意。「這是我們分手以後第一次見面,你就這樣招待我?不先問候近況、敘舊一下?」
「我在電視上常常看到你,你的近況我很清楚。」夏景泫直視她,她比往日更美,顯然也更圓滑。
想起過去,他不免惆悵,但不後悔當時選擇分手,倘若他為了感情和諧勉強留下,不會有今日成績。
「好吧,邀你上節目只是來意之一。你這幾年很紅,作品還改拍電視劇,你自己也參與幕後工作,為什麼不想上節目?」
「原因我早就說過,我沒興趣出現在鏡頭前。倒是你,我以為你不屑這個圈子,為何跳進來?」
白於紫聳肩。「我需要賺錢。純文學的讀者是小眾,我寫書的收入太少,如果不嘗試寫作之外的路,我沒辦法維持爺爺和我的生活,不像你,即使不寫作也衣食無虞——」
「怎麼,馬上要談起老問題了嗎?」夏景泫冷笑。「我家有錢是上一代傳下來的,和我無關,仗著家裡肯養,以追求理想為名寫些賣不出去的書,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我不幹。」當時前輩們幾乎都拿這理由酸他,激得他更一意孤行。
「我只是覺得可惜,你不必擔心收入,可以全心創作——」
「我實在不懂,我的書或許怪力亂神,至少不教人偷雞摸狗,也沒教人自殺或做炸彈,就因為我的書以普羅大眾為目標讀者,你們就瞧不起我,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那些東西都太淺,依你的才能,你可以寫得更好、更出色——」
「好,我問你,為什麼你寫好了文章要出版、要公開?因為那是創作者的熱情,因為有些感觸想分享,有些聲音想被聽見,公開是為了尋找共鳴。那些美好的道理或智慧,它不會因為淺顯易懂,就變得低俗,那麼與其賣弄文學技巧,寫人家看不懂的文章,何不寫得淺白一點,讓大家一起感動?」
他緩口氣,語調低沈感性。「我不想坐在高高的寶座上,被人擁戴,我想擁抱他們,分享每個人都會有的喜悅和迷惘,我們都只是凡人,為什麼要用文學的尺來分高下?」他頓了頓。「雖然,這一點我並不是做得很好。」
是陶青岑讓他警覺自己背離了當初的理想。想到她,他唇畔浮起微笑。
「簡單來說,你希望做到雅俗共賞。」
他頷首。「其實我不討厭純文學,只是不喜歡那些自命清高的傢伙,以為懂了某些文學理論就高人一等,他們只會炫耀寫作技巧,寫出來的都是垃圾,還批評我愛錢,自己其實也同樣想出名……抱歉,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白於紫滿心激賞。他變了,年少時的理想不變,但態度更成熟,她怦然心動。如今他們之間有了轉機,也許將拉近他們,再度成為昔日相知相守的愛侶。
她柔聲道:「現在有個改變的機會了,我的節目計劃邀請前輩作家來對談,我已經和爺爺幾個朋友討論過,他們也希望推廣文學,大家一致認為可以借重你的經驗。」
夏景泫愣住。「我?」
「你是我們之中少有的暢銷作家,根據你剛才說的,你很瞭解如何貼近讀者,這對節目很有幫助,你要是不想用安客的身份出現在螢幕前,可以用你以前的筆名——」
「不,當我決定成為安客,『夏旋』就永遠消失了。」
她隱藏住失望,懇切地道:「至少,來幫忙幕後策劃好嗎?我一個人空有構想,實在做不了那麼多事,前輩他們對這些又一竅不通。」她美眸盈滿渴盼。「這是和大家言歸於好的機會,你不懷念從前和我們相處的時光嗎?」
夏景泫默然。他當然會懷念從前,寫大眾口味的小說固然很有樂趣,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交流也富有挑戰性,但事情太突然了。
「讓我考慮。」他有點動心,因此猶疑不決。
「還要考慮?難道你不想念和我唇槍舌劍的感覺?」她下巴微抬,美眸閃耀著挑釁的光芒。
「『想念』是很強烈的字眼。」他微哂。白於紫反應快、觀點新穎,他們往往激辯到幾乎吵架,又能維持在理智的範圍內,這讓他們的感情保持新鮮,不厭膩——但都過去了。
「我有女朋友了,說話得小心一點。」
白於紫心坎一陣酸澀,還以為她能挑起他對舊情的懷念,他卻提出女友來擋。
「我聽爺爺說了,對方是你的管家,也是你的書迷。」
「她很迷安客,但她不是因為我是安客才愛上我。」他看向鍾一眼。「抱歉,我還和她約好看電影,這件事讓我再想想,改天給你答覆。」
「那我先回去了。這幾天我都會在家裡,你隨時可以找我談。」白於紫不情願地道別。
通俗小說的世界讓他太安逸了,才會戀上那種水平的女孩,她相信只要拉他回她的圈子,他很快會醒悟,明白適合自己的是她這種充滿挑戰性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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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青岑剛準備好點心,就見夏景泫送客人下樓離開。他關上大門,回身朝她走來,她注意到他臉色不像幾分鐘前那麼肅殺,已溫和許多。
「你們談了什麼?是和白小姐工作有關的事嗎?」她忍不住問。
他頷首。「她希望我加入新節目的幕後陣容,我說要考慮,還聊了點其他的……」
「聊什麼?」為什麼沒有馬上答應?是因為和前女友共事會令他困擾嗎?
「沒什麼,敘舊而已。走吧,該去看電影了。」
但她不動。「之前我提到白小姐,你毫無反應,沒想到你認識她,交情好像還不錯。」她不是介意他交過幾任女友,但既然對方就在這麼近的地方,臨走時又對他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於情於理他都該告訴她一聲。
「嗯,我們一起長大,只是這幾年彼此都忙,越來越少見面。」夏景泫略一躊躇,決定不提他和白於紫的一段情。
就他朋友們的經驗,在現任女友面前提起舊愛是不智的行為,女方通常會展現風度表示不在意,但日後吵架,這就成為口角的好材料,將心比心,他也不想聽陶青岑談起她和前男友,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珍惜眼前人比較要緊。
「走吧,看電影去。」他親她一記,沒留意她眼底的失望。「我去開車。」
「我去換衣服。」陶青岑輕道,轉身上樓。
他隻字不提,或許是覺得舊事沒必要說,或許他和白於紫不歡而散,不想碰觸舊傷口,至少他的眼神坦蕩,不像做了虧心事,她決定相信他。
她忽然想,愛情就像讀安客的靈異小說,看多了鬼影幢幢,人就草木皆兵,發現一點徵兆便心驚膽戰,懷疑有人要來破壞,最後發現全是自己嚇自己。
她決定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不讓無中生有的猜疑破壞剛萌芽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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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下來幾天,陶青岑果真嘗到草木皆兵的不安感。
白於紫每天都來夏家,和夏景泫關在書房裡討論。她送點心茶水上去,常在門外就聽見夏景泫爽朗的笑聲。
來開門的通常是白於紫,她會展現無懈可擊的美麗笑容,歉然道:「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
如此親切誠懇的表情,即使懷疑她意圖不軌,陶青岑也很難討厭她,她慷慨地送她新書,為她簽名,甚至主動到廚房幫忙。
夏景泫見了,開玩笑道:「你是客人,廚房的事交給她就好。」然後便拉著白於紫出去。
陶青岑聽見他們在客廳裡談笑,而她獨自留在廚房,面對待處理烹調的一堆菜,強烈的委屈湧上來。
她頭一次發現,身為男友的管家是這麼可惡的事,聽他和前女友聊天,她還得秉持一貫的敬業精神,做飯給他們吃。
幸好,夏景泫也知道自己處置不當,當晚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