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每次見面他都談起這件事,害她慌得差點不敢來了。
但是不來會死得更慘啊啊啊啊——
「你到底在怕什麼?」黃光磊不爽地盤起手臂。「一般不都是男人比較不願意定下來嗎?我都不介意了,你在介意什麼?」
面對他雙目炯炯的利光,她像只顯微鏡下的小細菌一樣,被放大到無所遁形,只能頭低低的,拿頭項心對著他。
「就……那個……」嘰哩咕嚕,囁嚅一堆,不知道在講啥。
「什麼?」他低頭湊近了去聽。
「就……」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陳九湘?阿煌馬子陳九湘的那個陳九湘?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啊……」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
聽話的人沉默很久。
半晌——
「陰、麗、華——」石破天驚的一吼震動了整座軍營。「為什麼你要嫁人還要看她們有沒有先嫁?你有沒有搞錯?你給我回去之後立刻跟她們絕交,聽到沒有!立、刻、絕、交!」
那只被放大的細菌一溜煙逃得不見人影。
於是,就在兩個人吵吵鬧鬧聲中,總算迎來了他退伍的日子。
第8章(1)
「小子?!小子啊!開門開門。」砰砰砰!「快起床,太陽曬屁股?!」
加長型大床上,一個魁梧的身影呻吟一聲,拿起旁邊的枕頭蓋在自己的腦袋上。
「小子?!年輕人還賴床不太好喔,快開門!」
媽的,那個臭道士!星期天一大早就來吵人是吵心酸的?
過去一個星期……不,是過去幾個月,他每天在外頭跑案子跑到腳快斷掉,只有難得的週末是他可以睡大頭覺的時候。
床上的人惱怒地低咆一聲,枕頭按得更緊,拒絕醒來。
頓了一下,按住枕頭的大手往旁邊再挪移一點,摸到已經冷掉的空位,失望的咕噥聲從枕頭下飄出來。
大手移回去,這回枕頭抬高了幾寸,瞄了下手腕上的時間——早上十點。小女鬼可能買早餐去了。
歎了口氣,枕頭下的男人終於決定面對現實,自己起來開門。依照他對那老道士的瞭解,那人一定會吵到有人幫他開門為止,所以他也不掙扎了。
翻開被單,精壯赤裸的身體沐浴在晨光下,接受暖陽最親密的洗禮。他撈起床邊的牛仔褲套上,爬爬凌亂的頭發出去應門。
「來了來了。」他打了個呵欠,依然滿臉的睡意。
一身鮮黃道袍的老師公風也似地飄進來。
「嘖嘖嘖,看你雙腳虛浮,兩眼無神,這是縱慾過度早衰之相,年輕人這麼虛可是不行的。」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管我虛不虛呢!我那口子沒抱怨就好。」他懶懶地抓抓脖子,跟在師公後頭轉進來。
真沒想到運動用品這一行也能這麼操。
上班的第一天,沈叔這老狐狸就拍拍他的臂膀,笑咪咪地道:「小磊,你想瞭解整個產業對吧?那沒有比業務見得更多、學得更廣的,所以你就去跑業務吧。」
然後他就被丟進業務部門去了。
黃光磊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養尊處優的人,可是剛開始他著實吃盡了苦頭。
當他生平第一次必須為了幾萬塊訂單,跑去跟一些規模小到以前他連經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健身房低頭哈腰時,他才深深感受到以前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其實是需要花多少的力氣才能換得。
前兩個月他都只能拿那少到可憐的底薪而已,直到一些小案子開始進帳,他終於有了一點業績收入。
天生的好鬥性格讓他不服輸,越戰越勇。
他先跟那些老業務混熟了之後,學到一些竅門,接下來的進展就相當快速了。半年之後他的業績雖然稱不上頂亮眼,但是也讓沈叔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驚訝。
這中間,他不是沒有受過閒氣。他之前是個小有名氣的籃球國手,跑的又是運動事業這一行,難免會遇到一些認出他的人。所有的人對於一個如此有前途的籃球新星卻「淪落」到當個業務員,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可惜,頻頻要幫他介紹「更有展望」的工作。
黃光磊利用三天的時間把自己受損的虛榮心統統趕跑,接下來回復成平常人的身份,繼續奮戰。
到了第十個月的時候,他無意間認識一位上市公司的負責人。他的企業打算在全台的分公司增設員工健身中心,對黃光磊而言,這無啻於他從業以來最大的一個case,過去一個月他就是專門在跑這個案子。如果能夠被他跑到手,這個案子起碼有七百多萬;根據公司的規定,他們部門可以分到七十多萬的紅利;再根據部門規定,他大概可以抽到二十一萬。
二十一萬對於一個社會新鮮人,絕對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數字。
當然,只要這老師公放他一馬,讓他能在星期天好好補個眠。
「小子,我跟你說,這是給你那個小女朋友的新符,順便有兩張給你補補元氣,一張化在水裡洗澡,一張燒了喝。年輕人身體還是要顧,縱慾傷身啊!」
「風師叔……」
「你婉姊姊找我去英國玩,那個畢小子那個什麼股東大會要開始了,我也不太懂!不過聽說他們公司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咧,呵呵呵!」老師公快樂的笑咪咪。「既然我是股東,我當然要每年給它看一次風水,調調流年方位,才不會砸了我們道家招牌,所以你和你那個小女朋友自己擋著點,有事等老師公我回來哈!還有那個——」
「風師叔,你那個『一張符咒大法』研究出來了沒有?」他丟出殺手鑭。
「……啊?」老師公笑呵呵的嘴角一僵。
「還沒是吧?還沒就快點回去研究!從我們第一次談到現在也有一、兩年了吧?怎麼你一點進展都沒有?」他兩手往胸前一盤,失望地搖搖頭。「風師叔,我以為你是你們道家第幾十幾代的唯一傳人,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呃……呃……好,我回去找找,回去找找。」石化的老道士傻傻轉過身,像個機械人一樣硬邦邦跳回自己的樓層去。
「師叔,早安……」買完早餐上來的陰涼人兒從他身邊經過,對他輕聲招呼。
「早,早。」老道士隨便揮揮手,根本沒注意到是誰從他旁邊走過去。「一張符咒大法,這個難,這個難,這個要好好想想……」
走到一半,老道士頓了一下,糾著兩道白眉又晃了進來。
「又怎麼了?」黃光磊實在很敗給他。
「奇怪,奇怪。」風師叔踮起腳尖,湊到他鼻端前東看西看,照樣是張嘴吐舌捏人中摸印堂,「怎麼這麼久不見的青氣又冒出來了?小子,你最近有沒有到什麼不乾淨的地方去?」
黃光磊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乖乖,那怎麼會臉泛青光呢?難道又是小女朋友傳給你的?小子,我跟你說,人的氣呢,有金青赤白黑這五種;臉泛金光呢,就表示這人佛緣深厚,神靈眷顧;這臉泛青氣呢,就表示……」
「風師叔,一張符。」他提醒。
「呃啊?」老道士再度石化,「我、我我想想,我再想想。」又直挺挺蹦了出去。
這招百試百靈。黃光磊伸個懶腰,走回客廳裡舒暢地坐下。
「你不要欺負風師叔啦……」跟在他後面的嬌小身影咕噥。
「沒什麼事比一大早欺負人更能讓人精神百倍。」黃光磊兩腳岔開,手慵懶地撐在腦袋後面。
「哼……」陰麗華倒了兩杯牛奶出來,「吃吧。」
黃光磊接過牛奶,打開桌上的其中一包蛋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陰伯伯真不夠意思,退伍那天,黃光磊才剛進家門,連椅子都沒坐熱,陰伯伯就冒出來了,並拍拍他肩膀嘿嘿直笑。
「小子,不要說伯伯我保守,你們年輕人,沒有結婚之前住在一起總是不好,到底咱們是台南人,不像台北人那麼開放,你說是吧?想要我女兒,找媒人來提親就是你的了。」
「……陰伯伯,不肯點頭的是你女兒不是我。」黃光磊很憋地說。
「唔,沒想到我女兒倒是有志氣。」陰伯伯感慨地再拍拍他肩膀,「既然如此,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不過沒見到媒人婆以前,我女兒該在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你加油。」
然後就把女兒提出他的公寓,丟進他們夫妻倆租下來的一間套房裡,自己回家去了……
真不是個好人!黃光磊撇嘴。
吃完了自己的兩張蛋餅,見她盤腿坐在筆記型電腦前面,眼巴巴地等著她的櫻桃成熟,一張蛋餅啃了大半天也只消掉一小半。
叩叩!他敲敲桌面。
「把蛋餅吃掉!」
她回過神,又啃了兩口,實在是不行了,一臉可憐相的把蛋餅遞給他。
「食量跟小雞一樣,難怪不長肉。」他咕噥著,三兩口把那張蛋餅再吃掉。
吃完之後,他進浴室盥洗一下,出來正好看見她把手機放回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