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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梅貝兒

  「怎麼了?」他沒見過妻子這副樣子。

  「我沒事……」繡眉幽幽地回道。這是從小就有的習慣,當她難過或受了委屈,就會像這樣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避免又受到傷害。

  「既然沒事,為什麼連飯都不吃?」風煜深猶豫一下,還是在床沿坐下。

  聞言,她停頓一下。「我只是……好嫉妒玉疆,並不是因為討厭那個孩子,而是嫉妒相公對他的好,明知道不該有這種想法,還是忍不住……」

  「玉疆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我對他好也是應該的。」他解釋地說。

  「我也知道,但是……」繡眉澀笑地說。

  只不過她的恐懼又有誰能體會?

  風煜深看不太清楚妻子的表情,可是聽得出聲音的苦澀和自嘲。「玉疆是玉疆,我對他是親情、是責任,而你是我的妻子,是不一樣的。」

  「可是相公在玉疆面前不會想到要閃躲,卻總是避著我,這才是最讓我嫉妒的地方。」繡眉很難不用指控的口吻說道。

  「我……」他為之語塞。

  「相公不是說我是你的妻子?」她把話又丟回給他。「夫妻不是就應該要坦誠相見嗎?」

  風煜深回答不出來。

  「在相公心目中,我連玉疆都比不上。」繡眉悲傷地笑說。

  「不是這樣……」他本能地否認。

  「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她語帶質問。

  「我……」風煜深就是無法擺脫心底的那只魔。

  繡眉靜靜地瞅著他半晌。「相公打算一輩子這樣避著我嗎?」

  「不要逼我……」他咬牙說道。

  「我不是在逼相公,我只是……」繡眉動了幾下,作勢要上前,想要近一點跟他說話。

  沒有等到她接近,風煜深已經再次奪門而出。

  聽見房門砰地一聲關上,繡眉心頭一震,淚水跟著滑落,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才能打開相公的心。

  不過只要他們一天是夫妻,她就不會放棄。

  ★★★

  節氣進入處暑,不過早晚天氣漸涼了。

  風煜深佇立在滿園的桂花中,這裡也是他平日最愛逗留的地方,不過此刻欣賞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在賞花的繡眉。

  那一日之後,他們已經十多天沒見面了,黝黑的目光貪婪地落在那婀娜的嬌軀上,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

  自己還能逃避多久?

  對妻子的渴望正在與日俱增,風煜深多想將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托出,只要克服盤踞在心底的那只魔,或許就能與她過著正常的夫妻生活。

  而站在不遠處的繡眉是得到小廝傳來的信息,得知風煜深不再躲在小室內,於是來到花園裡等待時機,先摘了幾朵桂花,捧在手心上佯裝觀看,一面注意身後的一舉一動。

  一陣風吹來,讓她的鼻子發癢。

  「哈啾!」

  聽到妻子打了噴嚏,正好給了風煜深接近的機會,於是解下肩頭的披風,上前披在她的身上。

  彷彿被這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繡眉捧在手上的桂花紛紛掉落。

  「我來撿就好……」風煜深下意識地彎下身說。

  繡眉伸手制止。「相公,不用了。」

  就在這當口,風煜深覷見她伸出來的手背上有著一點一點的疤痕,而且這疤痕呈圓形的小小凸起,還是頭一回注意到它。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疤痕烙在白皙無瑕的肌膚上格外明顯,風煜深微怒地問。

  「不過是舊傷,早就不痛了。」如果想要打開相公的心,這麼做有用的話,那麼繡眉願意先揭開自己的傷口。

  風煜深又執起另一隻手,也是同樣的情況。「到底是誰幹的?」

  「……每回大娘只要心血來潮,或是心情不好想找人晦氣,就會點上幾支香,然後使勁地燙在我的手背上,看到我哭就會開心,事後還不准我上藥,更不准我去告狀,要不然她會變本加厲地對付我。」她說得雲淡風輕的。

  他卻能聽得出其實並沒有說得那麼簡單,他隱忍著問:「那時娘子多大?」

  「大概是從我娘過世之後開始,當時還不到十歲,一直到了十三、四歲,懂得應付大娘,這種惡行才漸漸減少,不過卻改成言語上的侮辱,到了最後,再不堪入耳的話也聽得麻痺了。」繡眉笑中帶著幾分淡諷。「很醜是不是?」

  「不醜,一點都不醜。」風煜深不自覺地用拇指憐愛地撫著妻子細膩肌膚上的凸起疤痕。

  「只要相公不嫌棄就好了。」繡眉仰起嬌顏,終於可以這麼近距離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怎麼會嫌棄呢?」他只會心疼,風煜深憐惜地回道。

  繡眉直勾勾地瞅著他,彷彿要望進風煜深的內心深處。「那麼相公怎麼會以為我會嫌棄你臉上的疤?」

  「我……」他這才發現彼此的距離近到連呼吸都感覺得到,想要退後一步,可是雙腳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個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風煜深的右臉,在明亮的光線下,可以瞧見傷口癒合的情況相當不好,才會留下這麼嚴重明顯的疤痕,想必當時更是痛徹心肺。

  「從小到大,我見過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卻嘴巴惡毒的人,對我來說,他們才是這世上最醜陋的。」繡眉諷刺地說。

  風煜深喉頭緊縮。「你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臉上,相公會介意嗎?」繡眉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反問。

  他一時語塞。

  就因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聲地說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過來,自己不曾經歷過六年前的事,他又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歡這種假設的問題……」風煜深誠實地面對這個問題,不想用好聽的話來敷衍。「不過我從來不會以貌取人,因為沒有相處過,又何來的瞭解,更不算真正認識一個人。」

  說完,見繡眉不發一語,他有些無措。

  「娘子……」實話總是傷人,風煜深擔心妻子會無法接受。

  繡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說得很好。」

  妻子的認同讓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剛剛回答我不會介意,那我可要懷疑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謝謝相公對我說了實話。」

  聞言,風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著她,他的妻子是如此與眾不同,有著一般女子不同的見解和反應。

  「你不恨你大娘嗎?」他聽到自己這麼問。

  她偏著螓首沉思。「恨,當然恨,不過長大之後,瞭解了更多,只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換作是我,說不定也會變成像大娘那樣。」

  風煜深眼底多了幾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會變成像她那樣的人。」

  「相公就這麼肯定?咱們才認識多久,又是根據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繡眉昂起下巴笑問。

  他望進妻子帶著挑釁的美眸中,語氣難得輕鬆。「因為娘子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用那種笨方法來解決問題。」

  繡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聰明,就不會光曉得嫉妒相公對玉疆的好,就不會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讓相公能夠坦然地面對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輕歎一聲。「相公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風煜深還是選擇避而不談。「起風了,還是快點回房,免得著涼了……」

  見他態度依舊,繡眉只能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才移動腳步,感覺愈來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麼了?」風煜深見她蹙著眉心便問。

  「只是左腳有點疼……」繡眉將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腳。

  「坐下來讓我看看。」他先將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繡眉的蓮足。「是這隻腳嗎?」

  「嗯。」繡眉羞窘地點頭。

  風煜深輕輕地脫去弓鞋,這才瞥見白布條上已經滲出血來了。「怎麼弄成這樣?是鞋不合腳嗎?」

  「只不過剛剛走得太急了,上個藥應該就會沒事。」她有些難為情地想將蓮足縮回去。

  「走得太急?」他滿眼不解。

  「因為知道相公在這裡,我想要快點過來……」繡眉見他一臉納悶,只能苦笑。「難道相公沒注意到前陣子咱們老是不期而遇嗎?總不會都是巧合吧?」

  「你是說……」風煜深頓時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還有在娘那兒,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書齋,然後又在這裡遇到都是……」

  繡眉輕歎一聲。「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麼時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這才體會到妻子的用心,這麼做全是為了自己。

  她垂下眼瞼。「也只有這樣,我才得以見到相公一面。」

  聞言,風煜深胸口緊縮,頭一回有人為了想見自己一面,如此費盡心機,而他居然只想著逃避。

  「我先幫你上藥。」他的眼眶發熱,已經不需要太多言語,直接將妻子打橫抱起,回兩人居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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