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幫了金大少的這個年輕男子,自認並非善良之輩,但不說等一會他家裡的馬車會載著大批貨物駕過來,這一個女子躺在路邊,若是被馬車傷著了,可就是他的責任了,光是就這麼放著一名弱勢女性倒在路上不管……他的心沒有別人硬,終究做不到。
但這位姑娘再這麼傻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是確定沒有人可以睜著眼睛昏迷的話,他還真要以為眼前這名姑娘正在昏睡不醒中!或者,是個耳聾的,重聽的?
於是,咬牙,以更大些的聲音在她耳邊叫著:
「姑娘!你聽得到在下的聲音嗎?!」
聽到了!比雷還響的聲音,怎麼會聽不到?!
「啊!」
金大少被嚇得驚喘出一聲低叫,向來優秀的涵養讓他即使飽受驚嚇也沒有失態地尖叫,走神到天外的思緒終於歸位,呆滯的雙眼也終於有了神采,空洞的黑眸霎時亮得灼人,那眼波切過來,簡直犀利得像把刀。
一個粗鄙模樣的女子,怎麼會有這樣凌厲的眼神?!
男子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原本滿身的不耐煩、一點點的關懷同情等等雜七雜八的情緒一下子收斂得乾乾淨淨,表情嚴肅,教人無法從他臉上讀出任何想法。
「你……」這人是誰?認識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原主嗎?金大少在腦內搜尋了下,有點遺憾地發現那裡只有一片空白,至少,記憶裡沒有儲存過眼前這張臉譜……男子給他的熟悉感,來自,嗯……前生……
「如果你沒事了,在下——」雖然對這名女子產生了一點疑惑,但畢竟素昧平生,就算她身上有什麼不妥當,也不關他的事了。男子心中下了決定,正打算告辭。
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傳來的叫聲給打斷——
「哎啊!寶生姐,你在這兒啊,我們在前頭找了你好久,都沒看到你,想著你會不會已經到明興宮前的大廣場等著了,結果跑到那邊還是沒看到你,誰想你竟然落在這兒了!你這是怎麼了啊?!」
金大少抬眼看去,見到三名跑得氣喘吁吁的十三、四歲少女正站立在她面前,為首那名圓臉少女從大老遠的就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既擔心又牢騷的話。
這三個人……金大少以為自己空白的腦袋不會提供任何有用的資訊的,可是,嘴巴卻極之自然地開口喚人了:
「梅香、秀竹、阿惜。」隨著對三名少女的名字正確喚出,金大少的大腦立即有了搜索引擎的功能,在輸入三個人名為關鍵字之後,自動列出了眼前三人的來歷,以及自己這具身體與她們的關係——嗯,就是資深老鳥與資淺菜鳥的關係。她們共同擁有著一個很不怎麼樣的職業:宮女。還是非常不吃香,超級沒前途的那種。
「你們來得正好,我剛剛跌倒了,現在還痛得站不起來呢。是這位……好心的先生幫助了我。啊,失禮了,一直忘了向你道謝,謝謝你了。」金大少終於記起禮貌,連忙補救。他可是一個風度翩翩、氣質高貴的公子哥,不容許自己有任何不恰當的失禮舉止。
男子臉色有點奇怪,他不是先生,也不以教書為業,不明白女子為何要如此喚他。還有,對於她直白而有禮的道謝,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出合適的反應。更別說,她的道謝……禮貌多過真心感激,不知為何竟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好奇怪的女子……
算了,這不是他該好奇的。他在這名女子身上耗去太多無謂的時間了,巴不得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她擺脫掉。於是,他道: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在下失陪了。」拱拱手,起身,走人。
金公子望著男子轉身而去的背影,習慣性地屈起手指輕敲著大腿,終究忍不住,於是脫口揚聲問道:
「呃,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姓趙?」
前方已在五步外的男子被問得頓了下腳步,略略回身看她一眼。眉頭有些皺,眼神帶著防備,卻是沒有回應,以更快的步伐離開了,很快地沒入人群裡。
竟然猜對了,是姓趙呢!
金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覺得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對這陌生的新天地,也不再那麼牴觸了。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他會適應的,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吃苦了。
「扶我起來吧。」他舉起雙手,理所當然地對三名小姑娘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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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靈魂的研究始終沒有絕對的定論,而金寶生的上輩子縱使常常在生死之間拔河,也不表示她應該對這方面很瞭解,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跟原來的金寶生的靈魂融合了,還是說他將她吞噬了?總之,很奇特的,在金寶生遭受意外失去意識時,他金公子就「醒」在這具身體裡了,而且還接收了她的所有記憶……
嗯,怎麼說呢,這些記憶讓他瞭解了自己的情況很不美妙。
這具身體自十二歲起進宮服役,至今已經工作了將近十一個年頭,是個混得奇差、運氣黯淡,沒什麼本事也沒有靠山的低級宮女。若不是年資擺在那裡,一些後進的學妹(小宮女)、學弟(小太監)必須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姐姐,而她可以將一些粗重的、不想做的累活丟給他們來給自己掙取一點小小福利的話,這個高齡老宮女差不多該羞愧地去死一死了。
這個宮女身上有著一些不太優的性情,比如說善良溫吞;比如說軟弱怕事;比如說學不會虛張聲勢或者倚老賣老,偶爾還會被那些年資淺的小宮女給指使得團團轉,就因為她不會計較,也絕不跟人交惡。這種性情放在任何一個時空的職場上,都是非常不妙的。
金大公子前一輩子雖然沒有上過班,也沒進過職場——誰讓他手上有錢,一開始接觸商業時,起點直接就是老闆了。他沒當過員工,但當過老闆,也面試過人,那些老實本分、懦弱安靜的人,他只會安心地派他去當總務,專門管理公司的文具用品發放、茶水間沖泡品的補充、廁所衛生紙的有無,一輩子也別想翻身了。
無疑的,金寶生宮女就是頂頭上司眼中那種最佳低階員工,雖用得安心,但也可有可無的那種。
真是超級沒前途。
更沒前途的是——這女人工作了十一年,居然身上沒有存下半毛錢!當宮女的月俸都如數寄回老家,給兄弟姊妹買地結婚生子去了。就指望著等二十五歲放出宮時,家裡的兄弟可以看在她多年的奉獻上,接納她,給她一個容身之地……
多麼沒志氣的心願,多麼卑微的念想。
金公子不是個容易喪氣的人,但手上沒有錢的感覺,實在教他感到不安。在商場上投資多年,他知道用一千萬去賺一億是很容易可以辦到的,但若想用一塊錢去賺回一百元則是困難重重的,更別說他現在身上一無所有。
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尊敬,沒有地位……
在金公子終於翻檢完金寶生宮女二十三年的人生經歷後,歎了一口氣,雖然週遭跟他相同命運的人很多,她不是唯一慘的那一個,但這一點也無法讓他覺得好過一點。他試圖為自己這具新身體找出一點值得安慰的事,或許……戶口身份為良籍而非賤籍算是所有悲慘裡唯一還算得上好消息的事吧。
金公子重生在一個叫做永盛王朝的國家,至於到底還算不算是地球居民?他可不敢確定。仔細搜索完金寶生的記憶,也無法知曉永盛王朝的疆域到底有多大,國家屏障是山呢,還是海?週遭還有什麼其他國家存在等等。
這個見識貧乏的女人,頂多記得自己出身於洪昌縣金家村,屬性是良籍裡的農籍,腦中除了洪昌縣之外,就只知道永盛王朝的首都叫做恆安城,又可簡稱天都。從金家村走到天都,步行要十天,搭驢車要四天,中間要越過兩座山頭。除此之外的地理概念,一片空白。
聽說在永盛王朝建立之前,曾經有過長達兩百年的亂世,一群擁兵自重的人殺來殺去,毫無節制,導致人口大量死亡,偌大的土地,一片荒蕪,即使走在號稱繁華的城市,街上人口依然稀稀落落到教人心酸,簡直跟山村荒野沒兩樣。
然後,永盛王朝建立起來了。在做了一番翔實的人口統計之後,發現比起兩百年前,最後一個王朝滅亡時的人口數,竟然少了五分之三……
於是,人力成了寶貴而緊缺的資源。除了大量鼓勵生育之外,在稅收與徭役上,更是非常有彈性,可以用家中丁口的服役來抵消稅收;而且服役的丁口,並不僅限於男丁,女子亦可為國服務。
如果一個家庭僅有一名獨生子女的話,是不用服役的,但必須盡可能地為全國人口數做出貢獻,若是十年之內再無所出,就必須比別人繳交更多的稅金;而若有兩個子女的話,則可以挑一名子女出來服兵役或農役、工役等等;若是家中有兩名以上的子女,又是不同的計役方式。總之,在開國之初,皇帝為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人口勞動力,制定了一大堆律法,並要求嚴格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