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你當然可以不用在意,你坐在頂樓,不需要聽那些流言蜚語,而我就坐在節目部裡,聽到那些話,我怎麼可能——」
話未說完,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便趕緊打住。
李霆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心底有些訝異。她向來自制力佳,很少發脾氣,可是今天卻……
「你心情不太好。」不是疑問句,「怎麼了?因為公事在生悶氣?」
「不是。」她微牽唇角,搖了搖頭,繼續用餐。
「不然呢?」
她先是沉默,想了想之後,決定順水推舟,把那件暗中計畫已久的事情,以謊言包裝,然後傳遞給他。
「因為今天旅行社的業務惹毛我。」她胡謅。
「旅行社?這一次的節目內容有旅行社嗎?」李霆慎皺了皺眉,不明白怎麼會扯上旅行社。
「不是啦……」她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道:「抱歉,一直都沒跟你說。我十一月底排了特休,打算去日本一趟。」
他愣了愣,「怎麼會突然要去日本?」
「也不能說是突然,」她乾笑,終於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是大學時代的好同學,幾個女人約了一起去東京逛逛,順便幫其中一位同學慶生。因為當時不確定能不能順利休假,所以才沒跟你說……」
「哦,」他揚揚眉,絲毫不介意,露出了笑容,「沒關係,我不在意,反正女人們應該偶爾都會想甩開男朋友、和姊妹淘聚一聚吧?」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她也跟著笑出聲。
「所以呢?確定十一月底出發嗎?」
「嗯。」
「去幾天?」
「六天五夜。」
「OK,當天我再送你去機場。」
「呃,不用了……」她心虛,急忙推辭,「我們幾個人有包車,而且一大早就要出發,所以就不用麻煩你七早八早送我去了。」
他靜了幾秒,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尋常,但最後還是選擇放手給她更多自由的空間。
「好吧,那你回來之前再Call我,我去接你。」
「好。」她笑著應允。
回到自己的租屋處,楊郁嫻那強撐的微笑終於可以卸下。
她怔怔地坐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前往日本長野縣的機票,若有所思。
哪是什麼「和姊妹淘去逛街」?
事實上,她瞞著他報名了滑雪訓練課程,也正是因為她必須對他說謊,所以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她暗暗決定,今年冬天一定要給霆慎一個驚喜。
她的超完美計劃是這樣的——月底受訓回來,再偷偷向旅行社下訂一套兩人滑雪行程,然後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他。
必須承認,一開始她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像鍾湄芳,可隨著時間過去,她發現霆慎展露笑顏的次數似乎變多了。於是她思忖,倘若她繼續這麼努力下去,是否她也可以找回過去那個「充滿熱情、懂得享受生命」的李霆慎?
念頭至此,她黯然垂眸,心裡有些酸澀。
那樣的李霆慎,她從未見過,只能從鍾湄琪的口中略知一二。打從她認識霆慎以來,他就一直是穩重、淡漠的一個人,她甚至從未看過他開懷大笑。
所以她很忌妒鍾湄芳。
他的心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打開,卻也為了那個女人而深鎖;而她,為了撬開他的心牆、走進他的心裡,只能選擇這種卑微的方式,讓自己活在那個女人的影子之下……
想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機票收回了抽屜裡。
然後她拍拍臉頰,振作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楊郁嫻出發去日本了。
李霆慎一直以為她去的地方是東京市區。直到五天之後,他接到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真相竟是這般令人無法接受。
「請問是楊小姐的緊急聯絡人嗎?」
緊急聯絡人?他頓住,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是,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報上了所屬單位,以及簡單交代了傷患的狀況。
他愈聽眉頭擰得愈緊,「你說滑雪意外,昏迷指數只有三?」
他震驚,並且莫名其妙。他立刻中斷會議,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不可置信地乾笑了兩聲,道:「不不,你應該是搞錯了……楊郁嫻是去東京旅遊而已,怎麼可能會發生滑雪意外?」
「先生,不好意思,傷患的確是從長野縣的公立醫院送回來的喔。楊小姐住院需要辦理一些手續,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聞言,他的動作瞬間僵凝。
長野縣——那是他和湄芳過去常去滑雪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事有蹊蹺,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追究了。
「我立刻過去。」語畢,他收線,匆匆地離開公司。
趕到醫院的時候,楊郁嫻已經暫時先被安置到加護病房。由於並非探病時段,李霆慎只能隔著一片玻璃,遠遠望著她。
她的臉上佈滿或大或小的瘀青,而她一向寶貝的長髮也因為頭部手術的關係而被削去了大半;左腳被裹上了石膏,右手捆了層層繃帶,身上還插著一堆作用不明的管子。
而她,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閉著雙眼,表情放鬆,好像隨時都會從夢中醒來一樣……
是了,這一定是夢。
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躺在那兒、還被宣告醒來的機率渺茫?她明明說要去東京,怎麼無端會被人從長野縣送了回來?
所以他想,這一定是一場惡夢吧?只要時間一到,他便會被手機的鬧鐘吵醒,然後結束這場莫名其妙又令人恐慌的夢境。
只不過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李霆慎一直坐在加護病房的外頭,片刻也沒有離去,直到暮色蒼茫、夕陽西沉了,他仍舊等不到那熟悉的鬧鈴來解救他。
晚間,她弟弟楊明彥也攜著妻子一同北上趕來,一見到他,立刻送上一記右勾拳。
「王八蛋!」
砰的一聲,李霆慎應聲跌倒在地,頭暈目眩、嘴角滲血,卻消極得連站也不想站起來。
「明彥!別這樣!」
他的妻子陳薇雯連忙勸阻他,可她一名嬌小的女子哪裡擋得住他的盛怒?
楊明彥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領口,一把將他自地上拖起,大罵道:「你為什麼帶她去滑雪?你難道不知道她腳上有舊傷、不能做那些太勉強的事嗎?!」
聽了,李霆慎震懾。
她腳上有舊傷?她為什麼從來都沒提過?他驀地想起了她在球場上活蹦亂跳的樣子,哪裡像是個腳受過傷的人?
「你說話啊!你今天如果不給我一個解釋,我就——」他舉臂,又要送上一拳。
「明彥!」陳薇雯硬是擋在了兩個男人之間,厲聲斥責丈夫一句,「你在胡鬧什麼?這裡是醫院,你給我冷靜一點!」
被妻子這麼一說,楊明彥終於冷靜了些,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回,最後不甘願地放開了對方,氣惱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那好,你說清楚,為什麼要帶她去那種地方?」
李霆慎則呆茫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視線沒有焦聚,淡然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滑雪,怎麼帶她去?」
楊明彥頓了頓,眉頭蹙起。「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要去哪?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面對他的質疑,李霆慎先是自嘲地苦笑出聲,才答:「她告訴我說,她要和大學同學去東京逛逛,誰知道她會去長野縣滑雪?」
楊明彥似乎是聽見了什麼弦外之音,他握起拳頭,眉心皺得更緊了。
「你該不會是懷疑她背著你偷人吧?」如果這傢伙敢說是的話,他會立刻補送一拳給他。
李霆慎搖了搖頭。
然而,他卻只是沉默,什麼也說不出來。如果連自己也弄不懂的話,又怎麼能為他人解釋?
他是懷疑過,懷疑郁嫻是不是知道了他與湄芳的一段情,並且有意讓自己愈來愈像她……
但,這可能嗎?
任何一個女人知道了這種事,第一個反應不都應該大發雷霆的嗎?更遑論要她模仿自己的情敵。他想,郁嫻雖然身段低,心性卻高——光憑她絕不利用任何特權就足以明白這點了。
所以,他不認為她會甘願扮演另一個女人才是……
念頭至此,他忍不住掩面彎身,撐在膝上,腦海裡是混亂一片,胸口裡是陣陣足以撕碎他的劇疼。
他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像,萬一郁嫻再也醒不來了呢?
她是他的奇跡。
是她,將他從冰凍四年的冰害當中解放而出;是她,將他抑鬱晦暗的世界重新刷上色彩。若她真的走了,往後他該怎麼走下去?他沒有勇氣去想像。
所以,他怎能沒有她?
第7章(1)
一個月了,楊郁嫻毫無起色。
醫生也說得很明白。
「除非是奇跡,不然她應該很難再甦醒。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而在聖誕夜的那一晚,更是直接對他宣告了一個殘忍的事實——
「楊小姐的狀況如果下個月還是沒有好轉的話,家屬可能就會考慮移除維生器,讓她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