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紫薇跟喬安貴?為什麼會——
彷彿被定住,方利澤無法動彈,只能瞪著他們。
確實是喬安貴,常欺負他的喬安貴,而他的女友和他在一起,笑得那麼燦爛。這是背叛!背叛那飛入屋簷的雨絲,像利刃,冰冷冷割裂他。
忽然,有人扯住他衣角。
他回身,看見廖筱魚。
筱魚問他:「看見了的?」快醒來,你這個笨蛋,我早就發現了。
「關你屁事。」他氣惱,脹紅面孔。
她推了推大眼鏡,指著他身旁,被他擋住的醫車。
「我可以牽車嗎?」筱魚買好早餐,就看到他神色悲慘,站在她腳踏車前,一直往店裡瞅。
方利澤讓開,筱魚牽腳踏車出來。
「啊。」突然,她被用力一扯,變成人肉盾牌,擋在某人前面。
方利澤隱在她身後,蹲在腳踏車輪邊。
喬安貴跟江紫薇走出來了。
喬安貴拿出車鑰匙,打開停在店前的銀色保時捷,拉開車門,比個華麗的邀請手勢,紫薇像備受愛寵的公主,笑咪咪上車,坐好。
跑車發出囂張的引擎聲,轟地往山坡上疾駛……方利澤站起來,筱魚看他臉色鐵青。
本來見他看到姦情,筱魚很爽的,但他現在表情冷峻,教她很不安。
「那個……我請你吃早餐?隨便你點喔。」不知怎麼安慰他,硬是擠出這句話,方利澤卻目光凶殘瞪她一眼,教筱魚連退兩步。
「隨便我點?有錢了不起喔?」
「嗄?我只是看你很慘……」
「什麼?!」
「你被她背叛,我想安慰你。」
「你還講?」
筱魚越急越錯,她慌亂地搓著左邊耳垂,又掐又揉,滿臉通紅。「你不吃也沒關係,當我沒說。」
「給你!」方利澤抓住她手,將飯團、豆漿全塞給她。轉身,跨上機車就走。
「等一下!」筱魚追去。
他殺人目光射來,筱魚鼓足勇氣問:「我……我腳踏車輪胎破轟(風),你反正要去學校,順便載我?」同班同學,順水人情,這要求不過分。
他看著筱魚,又看看坡道上高聳的學校,好那個地說:「運動一下吧,這麼胖,難怪輪胎會破風。」心情惡劣,講話刻薄。
筱魚愣在原地,看他發動機車,咻地駛上山坡。
「嫌我胖?……還給我飯團!」她朝他的背影罵道。可惡欸,打開塑料袋,狠咬一口飯團洩憤。
方利澤心頭堵著,滿腦子疑問,但走進教室,見到江紫薇,一句都問不出口。
喬安貴呢,囂張地坐在另一旁桌上,跟一群麻吉的男同學打鬧。
方利澤混亂地想,紫薇為什麼跟喬安貴吃早餐?為什麼騙他是爸爸要接送?為什麼要坐喬安貴的車?因為天氣太冷?因為下雨?
方利澤困窘,自卑慚愧著,不能問也不能怪她。
都是他能力不好,沒讓紫薇舒適的坐車上學。能怪她嗎?能問嗎?萬一問了她說要分手,他會同意嗎?他能失去她嗎?
不能。
絕對不能。
絕對不能。
窗外杜鵑花艷紅紅地在雨中開著,在霧中美麗著。
紫薇烏黑柔軟的髮絲,白潤側臉,嬌弱清瘦地坐在靠窗位置,恬靜地低頭讀書。我還是要問,我的女人我當然可以問!
方利澤走過去,站在桌前。
「你——在看什麼?」
「《漂鳥集》。」是泰戈爾的詩集。
「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跟你爸吃的?」
「欸……對啊。」她目光閃爍。方利澤心痛,不敢問下去。「吃過就好。」接著拿出保溫瓶。「幫你弄了姜茶。」
「謝謝。」
謝謝?他心酸地挑起一眉。是啊,最近她對待他的方式很客氣,給的笑容也很勉強。變心了嗎?
方利澤黯然地回到座位。
一會兒,氣喘吁吁的廖筱魚走進教室,她走好遠又爬上坡,喘得要死。
她的座位在方利澤後面,這時,附近沒人,筱魚偷偷戳他的背。「喂?」
「幹麼?」他回身瞪她。
「你有沒有吻(問)江紫薇?你跟她還豪(好)吧?」
「口齒不清就不要講話。」筱魚低聲說:「跟你說,我常看到他們在一起……」
「我知道。」他倔道。
「你知道?」
「當然,她都有跟我報備……下雨天我怕她冷,是我要她坐車來的。」他愛面子,扯謊道。「喔。」心胸這麼寬大喔。
筱魚拿出他給的飯團啃了幾口,忍不住又拍拍他的背。
又怎樣了?方利澤回身怒視。
筱魚不解。「不對啊,你已經知道她要搭喬安貴的車,那剛剛那麼驚訝躲在我後面幹麼?」這個死牙套妹,方利澤更用力狠瞪廖筱魚,有股衝動想掐死她。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凶狠,筱魚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趕緊改口。
「我了,不用回答,當我沒問。」可憐的方利澤,被騙了還否認,這樣都不分手喔。
廖筱魚試著轉移他的心情,很好心地跟他說(當然是口齒不清,口水都快流下來的可笑表情),總之,她好努力咬字清楚地說了很長很長、方利澤卻聽到頭爆痛的一段話。
「這個周家飯團真的很好粗(吃),可惜就是糯米弄得太硬,下次你舔(點)的時候可以叫他們糯米包小(少)一點,這樣吃起來,跟裡面餡料會打(搭)配得很好,口感更唱(贊),而且也不會吃到長(脹)肚子,還有如果你想粗(知)道,揪(周)家飯團的鹹死(酥)餅最好吃了,你下次可以點來粗(吃)扛(看)看……我最愛豬(吃)鹹死(酥)餅……」停,聽不下去了。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好啊。」
「為什麼裝牙套還能講這麼多話?」
「……」意思是?
「閉嘴,謝謝。」
「閉嘴,謝謝。」
「喔。」筱魚閉嘴,想了想,又張嘴。「我只是……」
「閉、嘴。」附贈嚴厲一瞪,筱魚搗住嘴,不敢說下去。
但是,過一會兒,她又敲他的背,方利澤翻個白眼,這笨蛋是智障嗎?聽不懂人話嗎?他猛一回身,看她用力搓揉左耳,脹紅著臉,指著桌面的筆記本,上面寫著一行字——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想跟你說……你褲子的「石門水庫」沒拉。
X!今天是世界末日嗎?
他轉身,趕緊拉上拉鏈。
週日夜晚,方利澤的媽媽王淑女,站在醫院附設的便利商店外。
她身形乾瘦一身穿藍色病人服,外面罩著寬大棗色外套,頭上是因化療稀少的短髮,腳下是廉價塑料拖鞋,一雙細長眼急切地尋覓獵物。
每逢年輕人買完東西結賬出來,王淑女便衝上前去。
「不好意思,發票可以給我嗎?」王淑女拜託道。
「好啊……拿去。」通常年輕人會大方給。
另外,還有些人隨手將發票扔在地,她也會趕快跑去撿。
稍後,她坐在用餐區。用餐區禁止病人進來,她會收攏外套,遮掩病人服,假裝不是病人。東西貴,她不點餐,只是注意附近用完餐點的空盤。那裡頭有時會有揉掉的發票,她也趕緊撿取。
王淑女喜歡收集發票,窮困日子裡,每張發票都代表一個希望。
方利澤在用餐區找到媽媽,看她不顧臉面四處收集發票,這習慣進了醫院變本加厲,他看著心酸「媽,這很難中啦,我們回病房……」
「只要讓我中個兩百萬,我們就發了。」
兩百萬一直沒來,倒是中過幾次兩百元。
這時,王淑女注意到堆放待洗碗盤的餐車輪下,有張疑似發票的紙張,她衝去搶,方利澤攔阻。「我來……」方利澤跑過去,蹲下來推開餐車,將團綴的發票抽出來,這時,他看到一雙球鞋「方利澤?!」那人充奮地喊他的名。
聽到熟悉的聲音……不會吧?他暗罵粗話,方利澤抬頭,看見仇人喬安貴,他身邊站著雍容華貴的喬媽媽,他們來探望住頭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見到方利澤出醜,喬安貴的表現就很瘋狂,連聲線都會拔高幾度,彷彿怕沒人聽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愛收集發票。」喬安貴轉頭問媽媽:「剛剛買東西的發票呢?給他吧,這我同學」
喬媽媽打開Hermes包包。「喔,我找看看……好像扔了。」方利澤轉身就走,喬安貴大聲嚷。
「喂,別走,我要拿發票給你啊,你連地上的都撿了,方利澤?」方利澤走回媽媽身邊。
王淑女好奇地問:「那是誰?!」
「不知道。」他拉媽媽走,但喬安貴一直喊,幾乎手舞足蹈地呼喚他。
王淑女頻回頭望。「他很激動喔,他在叫你欸。」
「她是從精神病房跑出夾的。方利澤假裝若無其事,強忍怒火,不讓生病的媽媽知道:他有預感,明天到學校,喬安貴不知又要怎麼笑他了。
唉,他不怪媽媽讓他出醜,他也會收集發票。他很想發財,想從貧困生活抽身。
只是啊,他從不在紫薇面前撿拾發票,他竭盡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象,這形象卻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學校,喬安貴果然向同學大聲疾呼,把不要的發票捐給方利澤,還把方利澤撿地上發票的事用力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