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恰融微張小嘴,對於他會幫自己說話感到很驚訝。
「說,你剛才在笑什麼?」他蹙了蹙眉,不認為自己講的話有任何足以令她發笑的笑點。
「沒。」她搖了搖頭,嘴角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
「坦白說,我不相信。」他不相信她會沒理由的忽然發笑。
「不相信?」她無辜的眨了眨眼,搞不懂什麼樣的回答才能得到他的認同。「那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剛才心裡在想什麼,老實說。」帶著些許命令的語氣,他竟真誠的想知道她所有的想法。
「呃……」她睞了眼專心吃東西的翔翔,身體稍稍傾向徐孟甫,以手掌圈在唇邊對他低語:「這種事在小朋友面前講不太好。」
徐孟甫的心跳莫名其妙的漏跳一拍,他假裝鎮定的清清喉嚨。「那你就小聲點說,快說!」
真要命,好像兩個大人在偷偷講什麼要不得的瞹昧話題似的……
不過有些事情實在不宜讓孩童聽見,這點他絕對認同,只是她突然這樣貼靠過來,竟讓他感到一陣呼吸困難——
詭異!這實在太詭異了!
「嗯,好啦,那我小聲告訴你好了。」困窘的撇撇嘴,她忍不住再往他貼靠了些,以免聲音不小心被翔翔給聽了去,萬一因而誤導了他某些想法,那她可就罪過了。
「那個……我剛才是在想,或許我爸媽是因為我小時候就長得很醜,才會把我丟——」
「胡說!」沒等她把話說完,徐孟甫已經蹙起濃眉,低聲斥喝。
孔恰融驚跳了下,不意他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你……」她不安的囁嚅輕喊。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雖然他們生了你卻沒有養育你,但那可能有許多我們無法猜測的理由,絕對跟你的長相無關!」
孔恰融瞪著他,突地感到喉管一陣緊塞。
不是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相反的,院裡的老師、院長,經常在教育課程裡提及,孩子之所以被丟棄是有許多種種的理由,譬如負擔不起養育的重擔、意外之類等等。
奇妙的是,以前聽到那些話,都覺得那只是老師們安慰她的說辭,可由他嘴裡說出來,卻精準的擊中她心中最脆弱的那個點,頓時令她感動鼻酸。
「不管外在的表相如何,那都會隨時間而改變,但不變的只有你的心,只有膚淺的人才會以外在來評論一個人的價值。」他很不願聽見她如此妄自菲薄的想法,事實上,他覺得她五官雖然不美,但卻有一顆完美的心,那是何等彌足珍貴?
只有她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價值。
「……謝謝你。」好不容易,她由喉嚨裡擠出三個字,豆大的水液霍地滾出眼眶,剎那間同桌的三人全都靜止不動。
「姨姨,不哭。」最先反應過來的竟是稚嫩的徐凱翔,他貼心的抓起桌上的餐巾紙便往孔恰融臉上擦,頓時令含淚的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謝謝翔翔,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她吸吸鼻子,責怪自己的反應驚嚇到孩子。
「不會啊,把拔說想哭就哭,憋在心裡這裡會痛痛。」指著自己的心臟位置,他一派天真的說道。
不敢相信的看向徐孟甫,她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要堅強,加諸在男孩身上的要求也會比女孩多,沒想到他竟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哭泣,著實跌破她的眼鏡。
孰料這一瞧,卻發現他黑黝黝的眼也正凝著自己,她慌亂的趕緊撇開臉,感覺頰側一陣燒灼——
他幹麼這樣看她?
不安的抹去臉上的水液,她命令自己不准胡思亂想。
他只是同情自己的遭遇,只是同情而已……
「想哭就哭出來,哭過之後就要徹底改變自己,讓自己更加茁壯。」徐孟甫隨手將用過的垃圾堆在托盤上,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姨姨,翔翔秀!」跳下椅子,徐凱翔像個小大人似的抱住她,即便他站著只到她坐著的肩膀高度。
孔恰融再也控制不住的無聲落淚,貼靠在徐凱翔小小的肩上,哭盡這二十三年來的心酸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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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送我回來。」下了車,孔恰融透過半開的車窗,對坐在駕駛座裡的徐孟甫說道。
「應該的,我才該謝謝你願意陪我們父子吃飯。」徐孟甫微勾嘴角,不夠亮的光線讓他看不清楚她的臉龐,但是街燈的朦朧映照下,她的圓圓臉彷彿散發著教人心安的光芒。
「哪兒的話,我還得謝謝你們沒因為我的情緒失控而影響食慾。」她臊紅了臉,好在現在天色已暗,他應該看不見她的困窘。
想想還真丟臉啊!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哭個不停,導致很多用餐的客人都對她投以好奇的眼神,加上麥當勞裡面的光線超級明亮,她以後可沒臉再光顧那家麥當勞了!
「適度的發洩是好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即使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他的眼卻不曾由她圓形的輪廓移開。
女人較男人幸運的地方,在她們可以用淚水來發洩自己的悲傷、不滿,哭完了,好似那些不愉快也就隨著流逝的眼淚消失。
但男人不同,從小男人便被教育「男兒有淚不輕彈」,所有負面的情緒找不到出口,只能不斷的自我壓抑,形成一種扭曲的變態自尊,所以他才會教育凱翔,想哭就哭,沒什麼好丟臉的。
總比過度壓抑,造成心理產生不正常的扭曲好得多了。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稍稍傾身望向後座的徐凱翔,他早已睡倒在座位上。「早點回去吧,翔翔累壞了。」小孩子就是這樣,說睡就睡,完全不在乎時間地點。
「什麼時間方便再跟我們一起用餐?」沒回應她的話語,徐孟甫問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啊?」她愣了下,感覺心跳又亂了。「呃……我想你的時間會比較難敲,我倒是隨時都可以,除了上班時間之外。」
「我的時間比較難敲?」他挑起眉尾,眸底滲入些許笑意。「你怎麼會這樣以為?」
「嗯……我是說,或許你有許多約會……」她越說越小聲,臉蛋也越來越紅,額頭上甚至冒出些許薄汗,揪著上衣下擺的小手微微發顫。
「沒有。」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嘴角勾起幾不可見的上揚弧度。「近半年來,我不曾跟任何女性有過約會,你是唯一的一位。」
不敢置信的倒抽口氣,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抵著車窗,否則顫抖的雙腿恐怕沒辦法支撐她身體的重量。
「那,我該感謝翔翔的厚愛,給我這個難得的機會及榮耀嘍?」她試著以最輕鬆的口吻開玩笑,其實她緊張得快昏倒了。
不可以!不可以有任何不該有的聯想及期待!這一切全是因為在後座熟睡的孩子的企盼,除此之外,不會出現其他的可能……
徐孟甫輕笑出聲,平日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輕鬆的線條。
「好了,快回去吧!萬一讓翔翔感冒了就不好。」她站直身軀,催促他回家。
就在她揮了揮手,轉身準備舉步走進公寓之際,他輕緩性感的嗓音隱約飄進她耳裡——
「如果這不只是凱翔的想望呢?」
她僵直雙腿,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待她終於鼓起勇氣轉過身去,只看見他揚長而去的車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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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不只是凱翔的想望」?
一句若有似無的句子徹底困住了孔恰融,也打亂了她規律的作息,竟讓她破天荒的失眠了!
以往總是一沾到床,不到五分鐘就會睡得跟死豬沒兩樣的她,居然因為徐孟甫一句若有似無的話語而失眠?
在翻來覆去及瞪著天花板久不成眠之後,孔怡融放棄掙扎,就著淡淡的月光溜下床,光著腳丫子走出房間。
就在她轉進客廳的瞬間,冷下防撞到正由轉角處彎過來的身影,兩道身軀猛的撞擊了下——
「小融?我的老天!你嚇到我了!」陶小官拍了拍胸口,她是和孔恰融一起長大的孤兒院朋友之一,也是她目前的室友。「你不是早就去睡了嗎?見鬼的跑出來幹麼?」
「我睡不著,想起來喝點水。」孔怡融也被嚇一大眺,但她顯然較陶小官鎮定許多;畢竟在被徐孟甫離去前那句話狠狠嚇過之後,其餘的驚嚇全成了小case。
「你?!」
詫異的瞪大眼睛,陶小官看她的眼神像是她忽然變成陌生人似的。
「你在開玩笑吧你?你會睡不著?!」
所有孤兒院裡的院童都知道,孔怡融的「專長」就是一沾床就睡,二十幾年來沒有一天例外,今天到底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是天要下紅雨了?竟會發生這教人再驚訝不過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