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請問……這封傳真是誰發的嗎?」黎永萱忍不住問,「我的直接上司可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總監——」
難道短短一天不到,總監暗示的「後果」已經來臨了?
「解雇就是解雇,你不必問那麼多。」女子又彎了彎嘴角,是一種很鄙夷的笑法。
「僱主不能無預警解雇我……」
「說得沒錯。所以,是你主動離職的。」一道陌生而清冷的女子嗓音加進來。高跟鞋跟敲在大理石的地板,清脆而篤定地靠近。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們雍容貴婦,大概有四十五上下了,身材略略發福,但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香奈兒套裝,裝飾品是低調的珍珠鑲鑽,渾身上下的貴氣還是令人不敢逼視。
她在黎永萱面前站定,遞上一隻雪白的信封。裡頭,是一張已經打好的離職信。
「請在這兒簽名。」貴婦淡淡地說。
「我並沒有要離職——」
貴婦抬起眼,望入黎永萱困惑的雙眼裡。眼神冰冷而銳利。
「在你半夜走進我丈夫的飯店房間時,就該想到後果。」貴婦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讓你主動離職已經是留餘地了,別再做無謂的掙扎。」
「我是……」
「我是梁文河的妻子。」貴婦篤定地說。「只是好奇……像你們這種做白日夢的女人,到底都長什麼樣子。沒想到,每個都差不多。」
黎永萱沉默了。
「看在你沒有留下過夜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計較。」貴婦冷冷說:「以後請自重,別再對有婦之夫投懷送抱,這是很不要臉的。」
她張口卻說不出話。那一夜……她並沒有……
但想必梁太太布下的眼線所看到的,就是她不但跟梁總吃了燭光晚餐,離開之後還又折返梁總的飯店,直接進入房間。
更何況,過去幾年內,她確實一直在仰慕梁總,想盡辦法在他面前表現,踴躍地寫報告、發信給梁總……
這一切都變得如此可笑而羞恥。
「我、我並不是……」她深吸一口氣,停了一下,才能繼續開口:「我以為你們早已離婚了。」
梁總對外確實以單身形象現身,從沒提過自己的妻子。
「是嗎?」梁太太笑了笑,根本不相信的樣子。「你們每一個都這麼說。真的那麼愛他,不會好好調查一下嗎?不把我放在眼裡?」
關於梁總的婚姻狀況傳言實在太多,在公司她也沒有多問過;很難想像在分析數字上如此精明的她,遇上了這種事,卻無比的盲目糊塗。
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不如不說吧。
「梁太太是董事之一,梁總的丈人便是董事長。怎麼可能離婚?你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無辜?」秘書小姐尖銳地反問。
「算了,不用跟她多說。請你快些簽名、搬走吧。」梁太太把離職通知書推給她,還給了她一支筆。
黎永萱接過了,在好幾雙不悄的眼睛監視之下,她方簽了一個黎字,手就抖到快要寫不下去。她閉起眼,再度深呼吸了一口。
「我有一個請求。」她說。
「你還想談條件?要不要臉啊?已經很給你留餘地了!」秘書尖銳打斷。
「讓她說。」梁太太攔住了,轉問黎永萱,「你要什麼?錢嗎?要多少?別太過分的話,我可以——」
在這個時候,她心裡想的,居然是那一群努力集訓、努力比賽的選手。
她這麼一走,未竟的計畫該怎麼辦?胎死腹中嗎?她一個人無所謂,但因為她的關係讓滑冰隊丟掉了大贊助商,那就罪該萬死了。
「不是錢。」黎永萱搖了搖頭,「是我之前提案的計畫,關於贊助短速滑冰隊的。還沒有得到最後結果,我無法離開。」
梁太太瞇細了眼,研究似的看著她。
「你是在找借口留下嗎?」梁太太當機立斷,「不用多慮,這個案子我會讓它通過,你安心地走吧。」
黎永萱盯著她,「口說無憑,梁太太能給我實質的保證嗎?」
梁太太笑了,笑容裡第一次流露出明顯的輕蔑,「一個小人物,想跟我要保證?就算我真的說話不算話,你又能怎樣?」
她確實不能怎樣。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更別說什麼有力的靠山。在這世界上她只剩下自己一人,就算被這些人綁起來丟到深山裡,也不會有人發現、來救她。
那種寂寞而無力的感覺,像是一股強酸,侵蝕了她的胸口。
心都被蝕光了之後,就只剩一個大洞了。
黎永萱不再多說,低頭簽下了名。她過去四年半的生命,就這樣被一筆勾消。
在兩名大漢的監視之下,她安靜地上樓收拾東西。臉色蒼白,雙手一直微微在顫抖,便她勉力支撐住自己,留下最後一點尊嚴,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被打倒、崩潰。
她的電腦、檔案等等全都是公司的公物,房子裡所有傢俱也都不屬於她,盥洗用品之類的雜物根本不值得帶走,最後,她只打包了一個旅行袋的衣物,簡單得令人鼻酸。
但她一直在四下找著什麼東西,連地毯邊緣、浴室裡都不放過,細細找了非常久,都沒有收穫。
「黎小姐,可以走了嗎?」大漢忍不住問。
「就好了,只剩有個東西……不見了……」她開著廚房的櫥櫃,甚至打開冰箱裡的每一個夾層抽屜,翻找著。
「你要找什麼呢?我們幫你找找看。」
「一個戒指。」她說。看大漢露出狐疑的神色,她疲倦地笑了笑,「別擔心,不是梁總送的,是我姑姑的遺物。一個很簡單的銀戒。掉了好幾天了,我一直找不到。」
那兩名男子點點頭,沒有多問的也幫她找了起來。三人合力都快把整間房子翻過來了,還是沒有戒指的蹤影。
「真的掉在房子裡嗎?」大漢之一坐在地上,剛重新地毯式搜尋過所有地板的他抹了一把汗。
也許真的緣分盡了吧。黎永萱笑了笑,笑容慘兮兮的。
「算了,謝謝你們幫忙。」她提起了旅行袋,遲疑了兩秒,把整串鑰匙交了出去。
以後都不需要了。
看著她安靜溫馴的模樣,兩名負責監視的男子也有些於心不忍。他們很習慣處理總監的粉紅色爛攤子。總監與夫人這出爛戲碼多年來已經上演了太多太多次,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女生這麼孤單又樸素的,不鬧也不爭辯,就是默默接受了羞辱與驅趕。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們面面相覷了片刻。黎永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會是誰。」
大漢去開了門,一名年輕人捧著一在籃的鮮花,探頭探腦。
「是黎小姐的家嗎?」花店小弟說:「這是送她的花,請在這裡簽名。」
花團錦簇,香氣撲鼻,全是新鮮嬌艷的粉色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水珠,美得令人屏息。
黎永萱走到門口,木然地接過卡片。上頭只是電腦打字的制式賀詞,祝她生日快樂,底下印著名洋集團敬賀。
啊,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
這只是每年的例行公事,由人事部統一發出,但以往的她收到這樣的花,還是會開心個好幾天——至少,有人記得她。
但是此刻她連這樣卑微的開心都沒有了。
「不,這不是黎小姐的家。」她安靜地說,手指放開,卡片飄落墜地。
現在不是,從來也都不是,未來,更沒有可能。
她早就沒有家了。
說完,她默默地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第5章(1)
外頭的陽光燦爛到無情,彷彿不知道她的世界剛剛崩潰了。
大樓的管理員好心,問她要去哪裡,還幫她叫了計程車。黎永萱也沒有多想,呆滯地坐進車中。司機問了好幾次,她才隨口說出訓練中心的地址。
也許是想說聲再見吧。當她慢慢走進熟悉的、寒涼的訓練中心時,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著。
中心裡反而挺熱鬧的,不少人在會議室附近進進出出。她猶如夢遊一般的被吸引過去,走到後門往裡面一看,記者會的會場已經佈置好,長桌上鋪著白色桌巾,也架著麥克風,好幾家媒體在裡面拍照。
桌前照慣例坐著總教練跟隊長,而有麥緯哲的地方,記者們也照慣例狂拍照,快門聲響此起彼落。麥緯哲本人倒是不為所動,正在侃侃而談,發表本次觀摩賽的賽後心得。
嗯,是賽後記者會。她遠遠地望著他。
剛回來的他們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要開記者會,英挺的臉龐有著倦意,鬍髭也長了出來,別有一種頹廢的帥氣。
旁邊總教練不知說了什麼,他揚起臉笑了,彷彿就有陽光在會議室裡綻放四射,快門聲更密集地響了一陣子。
「萱萱姐!」突然,她被發現了。也站在人群後方的安潤開心地叫她,擠過眾人朝她走了過來。
然後,一個、兩個、三個……在場的選手們都慢慢靠過來了。他們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愉悅地告訴她,觀摩賽的成績非常好,教練們決定多放選手們兩天假,開完記者會之後,他們就可以休息了。兩天!放假整、整、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