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安見身後無追兵,匆匆將字條收進懷裡,抱著小包準備打道回府時,遠遠聽見江邊有人嚷著聲。
「姑娘,別想不開、別想不開吶!」
回頭一看,祝君安看見一道纖弱的身影佇足在橋頭邊,已爬上石欄杆。
「嗟!這江水冷成這般,還真有勇氣跳。」她拉拉衣襟,縮著腦袋,話講得挺酸。「要是我,才不幹哩!」
「啊啊啊!姑娘,萬萬使不得呀!沉下心、沉下心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尋死尋活來著?」
一旁的嚷聲讓眾人圍觀,祝君安搖搖頭,說不定人家本來沒有那勇氣跳,但讓那多事的傢伙一喊,不跳多沒面子啊!
「啊,別別別呀!」
後頭尖叫聲連連,祝君安本來理都不願理,然而這一串激動的喊叫聲,終於讓她轉了腳跟,糊里糊塗地走到橋頭邊。
「多事多事!別人的閒事你倒也管得很熱衷吶!」祝君安罵著自己,不趕緊窩進自個兒的豬窩躲避,要是後頭的追兵來逮她,她有十條命都不夠換!
定睛一瞧,祝君安的眼珠差點滾出來,站在石欄杆上的女人,正巧是酒樓裡的姑娘。
打了一個寒顫,祝君安趕忙鑽到最前頭去。「呀,這不是劉姐姐嗎?」
哭得淚眼婆娑,欲尋死的姑娘低頭一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便哭得更大聲了。「君丫頭!」
「姐姐今天好雅興,到橋頭上來吹風呀?」祝君安笑嘻嘻的說,一旁圍觀的眾人紛紛投以白眼,若不是這死丫頭和那位姑娘相識,說這種話準會遭眾人打罵。
「丫頭,我不願活了!」
「姐姐長得這麼美都不願活下去,丫頭我這副平淡的容貌,也苟且偷生賴活了這些年頭。那你教君安該如何是好?」
「生得美有什麼用?東大街的張秀才還是負了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花容月貌都給哭丑了。
唉!又是個情癡吶!明明都說青樓女無情,可這春風大街卻專出癡情女呀!
「姐姐呀,你這一跳下去,就沒給自己留後路囉!到時天人永隔,張秀才要是有情有義的抱著姐姐的屍首哭得死去活來、呼天搶地,事後姐姐後悔了,這人鬼殊途你說怎麼辦?夜夜尋人就得入張秀才的夢裡囉!」祝君安歎著氣說道。
「他對我無情,怎會惋惜?」嚷完,她絕望地嚎啕大哭,忽地一陣風刮過,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摔落橋下。
「姐姐……」祝君安疾呼,扔了小包衝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腰,怎奈腳底一滑,就這樣遭人拖著一道跌下,雙雙摔落江河裡。
眾人驚呼連連,見兩個弱女子在冰冷的河面上載浮載沉,一時也沒了主意。
「救命啊……」祝君安不諳水性,沒想到救人一命不僅沒添什麼福報,如今倒是早一步登極樂世界了。
在一片嘩然聲中,沒人敢跳入冷冽的江水中搭救,只見此時一道銀白色的蹤影顯現,像條妖嬈的白蛇,將女子捲上岸旁,把她們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符華堂收起軟鞭,隨即俯下身張望,希望獲救的兩條人命沒有大礙,只是那張本是溫文爾雅、風流倜儻的桃花面,突然變得猙獰,可怕得像是惡鬼附身。
「死丫頭!」
躺在地上已經凍到神智不清的祝君安隱約聽見有人怒吼,努力撐開眼,竟見到熟悉的面孔。
「哦呀……多謝大……大娘相救……」
第三章
「唔……」翻個身,祝君安縮著肩,冷得從睡夢中醒來。她爬起身,見到桌前一道蓼藍色的背影,忍不住從喉頭裡滾出個悶聲。
符華堂轉過頭,墨黑的瞳冷冷地瞅著她。
「呃呃呃……這位『大娘』你……」
「再喊我一聲大娘,就割下你的舌。」
「君丫頭,若不是這位爺兒送你回來,恐怕你就凍成冰棍活活冷死了。」在爐前翻著小炭的老嫗開口,臉上滿佈皺紋,看來歲數相當高了。「爺啊,別跟丫頭計較,她就是愛鬧人。」
符華堂朝老婦頷首,又低頭繼續解著手上的小鎖,不肯搭理那死丫頭。
祝君安摸摸身上乾淨的棉襖,再轉頭瞧著木桶裡一套濕透的外衫,臉頰頓時燒紅,到底是誰替自己換上這身衣服的?
「婆婆,你幾時來的?」祝君安迂迴地問著,就是怕自個兒會錯意。
「欸,你這丫頭也會害臊啊?是那位爺兒敲我的門,請我替你換衣的。」和她比鄰而居好些日子,怎還不懂祝君安心裡在想些什麼?
老嫗話方說完,符華堂側過身,似笑非笑地睞著那張毫無特色的臉孔,擺明了就是在質問她,憑什麼覺得他會佔她便宜?
祝君安白了他一眼,下床穿了鞋,氣焰高張地朝他走來。
「多謝大爺出手相救,君安家徒四壁沒什麼能當回禮,這小破廟也容不了您這尊大佛,就請速速離開吧!」
「厚顏無恥。」符華堂聽完她的話後,手上繼續解著一個造型奇巧的雙頭鯉魚鎖,看都不看她一眼。
「欸,你說誰厚顏無恥?救人還來討賞,是誰比較無恥啊?」
「東西還來。」他將手攤開在祝君安眼前。
祝君安心虛地縮了縮肩頭。「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是嗎?睜眼說瞎話!」符華堂起身,頎長的身段此刻卻有股迫人的威嚇感。「到時官差在這兒搜到貴風茶樓的存條,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你……」聽到貴風茶樓這四個字,祝君安只覺得被一塊刺眼的金牌砸到頭。
「還好貴風茶樓跟官衙的交情不錯,找人到這兒走一趟也不是難事。」符華堂說得嘖嘖有聲。「婆婆,您得替我勸勸這丫頭,做人還是識趣點好。」
乍聽到貴風茶樓的名號,老嫗的臉色微微驚變,這丫頭誰不好惹,偏惹上京城裡最有權勢的茶樓?
「別逼我動手,快給!」符華堂大掌攤直,按捺著性子,若不是顧及旁邊還有個老嫗,得維護自身美好的形象,要不他准一巴掌打死這醜丫頭!
「哼,有錢有權,欺人不成?」祝君安還在嘴硬,不知死活。
符華堂瞠眼,兩拳一握,頓時喀喀作響,嚇得祝君安不敢再拿喬,認命地在濕衣衫裡翻出一張遭到江水浸透,快要糊成一團的紙條。
就在祝君安謹慎地捧著,並小心翼翼地攤開時,符華堂的臉扭曲到幾近變形。
「你……死丫頭!」
這哪裡還像個存條?上頭除了耐水的錢莊大印還看得清楚外,墨都暈開了,還破了一個大洞,實實在在地成為一團廢紙!
「我……我東西還你啦,別再尋人麻煩了……」祝君安說得心虛,可這話還沒講完,頭頂就遭人敲上一記爆栗子,令她喊痛出聲。「君子動口,小人動手!你打我?!真小人!」
「我小人?總比你這小賊手好!」說完,符華堂再補上一拳。
咚咚咚!祝君安的腦門扎扎實實承接了三拳,打得她頭昏腦脹,傻乎乎地盯著符華堂,再瞧瞧桌上那團紙糊,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以後,別再讓我遇到。」他冷冷地看著她,話說得簡單,卻帶著十足的威脅感。「要不,絕對饒不了你!」
祝君安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終於清楚地見到那張俊逸的面容裡,罩著陰冷的寒氣,突然感到有些駭人。
說完,符華堂頭也不回地離去,就連桌上那團濕軟的紙糊也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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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踏進貴風茶樓的後園裡,符華堂打算先回帳房,拿貴風茶樓的大印去風雲錢莊一趟,重新再索存條。要不,日後對帳準是麻煩。
就在他走進園中,經過那道沉重的墨色大門時,感到些許怪異,平日都是緊緊合上的門,如今卻有一條小縫,鋪滿白雪的石階上頭,還有幾個輕輕淺淺的足印,那足印不似普通人的,莫非是六神都入內了?
「怪,不多不少!大家都進去了?」符華堂一數,心底生起一股怪異感,遂轉了腳跟踏了進去。
一路上,都是漆黑蜿蜒的廊道,數百條小徑分佈其間,如同蛛網,但有不少是假徑道,是做來掩人耳目的。唯有走向正確道途,深入其中,腳邊才會升起瑩白光輝,一路上會有夜明珠做指引。
不消多時,出了廊道便是翠艷色的宮殿,燈火通明將此處映照得與白日無異。
放眼望去,這地底玉宮佔地廣闊,裡頭百花盡現、四季如春,上至屋瓦下至地面,皆由美玉鋪成,處處皆是雕樑畫棟,華美得可比擬真正的皇宮。
從前,曾有人謠傳富庶奢華的天朝有座地宮,將世間的珍奇寶物全收進地宮裡珍藏,更有人說這是歷代天朝帝王私建的宮殿,無論是地上地下,都要據地為王,占走這世間所有地利,以利延續天朝的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