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雋最終還是沒按捺住好奇心,身子往旁邊的圍欄一倚,剛探頭往下面一看,立刻就失笑了。
樓下的正中間坐了一家人,上了些年紀的一男一女儼然是夫妻,他們吃著飯、喝著茶,沒有絲毫不妥。
而在這對夫妻的對面,有一個正在娘親的「武力威脅、強行鎮壓」下表演雜耍的女孩兒,方纔那悲壯的慘叫聲顯然就是她發出來的。
這三人正是童氏一家,利雋是認得那女孩的,一想到她原本的容貌,再看看她現在這番像小丑般滑稽的模樣,想不笑都難。
真是好慘,竟然被童夫人整到這種地步,一定是她又做了什麼讓人頭痛的事。
那女孩身上穿著五顏六色、花稍到不行的衣裳,還破破爛爛的到處都是線頭和布條;一頭長髮被綁成兩根直直的「沖天炮」,她腦袋一晃還能聽到鈴鐺響。
她的一張臉則是被畫得白慘慘的,眉毛嘴巴全都看不見,只看見兩顆眼珠子轉啊轉的,臉頰被塗了兩團大紅胭脂,活像戲班子裡的丑角。
這會兒她就跟丑角一樣,正在童夫人的「鎮壓」下表演雜耍,供眾人取樂,樓下不間斷的笑鬧聲和喝彩聲,全都是因她而起。
雖然很滑稽好笑,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十分伶俐。跳躍、翻轉、倒立、騰空的動作,她做起來是利落、靈活又巧妙,表演得很好看。
不過……有哪家爹娘會讓自家女兒在大庭廣眾下娛樂眾人,又有哪家爹娘會如此玩弄自家小孩,除了童氏夫婦,京城裡估計找不出第二家。
「童音,你以後還敢不敢再亂來?」童夫人見目的差不多達到了,便忍住笑,板起臉來對女孩說道。
沒想到那女孩卻不吭聲,只管聚精會神的轉著頂在木棍上方的圓盤,又把童夫人惹得更生氣。
「好,我看你能倔到什麼時候,給我繼續耍!」
一旁的童老爺畢竟心疼女兒,雖然「玩弄」和「戲耍」孩子已成了習慣,但這麼多人看著,還是覺得不妥,便勸道:「夫人,我看還是算了,回家再說。」
「就是因為我們每次都輕易原諒她,才讓她現在變得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敢做!」
你們還不是每次都輕易的把我當「寵物」在耍……女孩心裡暗想著,卻還是沒吭聲。
「以前還能說是她年幼不懂事,可她現在都十六歲了,還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之前是惹到王員外,這次是朱大人,下一回還不知道會闖什麼禍,連朝廷命官她都不怕了,簡直無法無天。」
「說不定是誤會,再說朱大人不是也沒計較嘛。」
「老爺,你以為朱大人是吃素的?」童夫人威勢了得,一看就知道童老爺是「妻管嚴」。
「那是因為我們童家跟官府、跟朝廷的關係好,他不敢怎麼樣。若換了個位高權重的大人,被人在茶裡下了巴豆,喝下去拉得連人形都快沒了,我們童家就死定了!」
童夫人這一席不怕把家醜外揚、將「罪狀」公諸於眾的話,堵得童老爺啞口無言。
女兒,爹救不了你了……童老爺正這麼想,眼睛隨意一瞄,竟好死不死的就瞄到在二樓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利雋。
利雋跟童老爺的視線一對上,立刻暗叫「不妙」!身子還來不及撤回梁後,就聽見樓下的童老爺歡天喜地的喊:「雋兒,雋兒!」
利雋身子一抖,眼角和眉心都抽搐起來,自作孽不可活,誰教他自己要在這裡看好戲的。
童夫人抬頭看見他,頓時露出跟童老爺一樣的歡喜表情,兩人紛紛朝他招手。
利雋跟隨從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回去,自個兒是避不過了,便帶著蜥蜴小乖飄飄然的移步下樓。
天知道他多麼不想跟童家有正面接觸,又忍不住對童家的事感到好奇,誰讓這家人太有喜感了。
「伯父、伯母,好久不見。」
「你這孩子也知道好久沒見我們了,瞧瞧這模樣是越來越俊。」童夫人對著利雋的臉左摸一把、右掐一下,「吃豆腐」吃得很過癮。
利雋不喜歡別人隨便亂碰他,但童氏夫婦跟他的關係有點糾葛、有點複雜,他沒辦法在這兩人面前擺出一張冷臉。
畢竟,他爹娘跟童氏夫婦曾是好友,童家兩老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在他的爹娘出事之前,利雋記得自己常常到童家去玩,所以認識了——利老闆分了一絲餘光瞥向一旁小丑打扮的童音。
這邊的童音正因為雙親暫時放過自己而鬆口氣,沒想到一抬眼就跟利雋打了個照面,瞧他那是什麼眼神?怎麼一見這人她就覺得渾身窩囊啊啊啊!
童音被他那「無足輕重」的一眼,看得身體一繃,腦中某根弦莫名收緊,神經兮兮的當下一蹦三尺高!
她這麼一蹦可出事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好一腳踢在椅子上。若是別的女子,大抵就是痛了腳,也不會有別的事發生,可這人一旦換成童音,就沒有不雞飛狗跳的。
她可是站著不動都能惹出事的人,那一腳踢過去,痛的不是她的腳,而是椅子當即被踢飛,直朝向利老闆的跟前滾!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他有什麼過節,要藉椅子打人出氣呢。
利雋委實沒想到她會如此不客氣,還沒說話就直接對他下手!自己不過就是在暗中嘲笑她的小丑模樣,這丫頭應該還沒厲害到會讀心術。
來不及多想,利老闆手腳麻利的快速移動,剛剛避過危險,還沒等旁邊因這一場意外而目瞪口呆的人們回神,他便朝童音語氣不善的喝道:「你想幹嘛?!」
要開火?他才不怕,問題是他跟她有熟到要火拚的程度嗎?
「我又不是故意的!」童音愣了一愣後立刻還口,天知道她跟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根本無話可聊,關係可生疏了,哪裡會有仇。
兩人眼對眼的瞪著對方看了半晌,喉嚨中像堵了什麼,有話說不出、有氣出不來,雖然不甘心,最終卻也只能不約而同的移開視線。
我們真的不熟……他們在心裡同時這樣想著。
第1章(2)
關於利雋這個人,童音很小時就認識了,卻沒說過幾句話。
以前他還常到童家來時,也只跟她的大哥一起玩,對她總是一副冷冷的模樣、愛理不理的,讓她幼小的心靈受到沉重的打擊,更悟得了一個道理:不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她想起自己跟利雋雖然認識了好多年,關係卻比涼水還冷淡,一開始就沒能好好相處,導致後來越來越生疏,即便見了面也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陣勢,看見他就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而利老闆因為方才發生的那件事,再度確定此人不可靠近!這個丫頭從小就禍事不斷,對他這等獨善其身的人而言,非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接近她,以免自惹麻煩。
「娘……」為了避免繼續尷尬,童音轉而看向童夫人。
「下去洗洗吧。」
得母令,童音感動得快要哭了,立刻抓起一旁的包袱,逮了個夥計,就要夥計給她弄出一間房來。
童音一走,童夫人便親切的朝利雋喚道:「雋兒啊,你怎麼好久都不來家裡坐坐?以前童閱在的時候,還能見你常常來,那時你們兩兄弟可好了。」
「童閱可有回來過?」
「那個兔崽子,三年五載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行蹤成謎的童大少爺童閱,他的失蹤已經成了比喝水還平常的事情。
利雋本是京城中人,雙親跟童氏夫婦是好友,以前兩家關係好時,常常互相走動,所以他從小便認識童家兄妹。
但利氏夫婦突然在他十歲那年莫名失蹤,只留下祖屋和他一個人,後來利雋跟「天下世家」的幾人結拜成兄弟後,便再也沒有回過祖屋。
兒時好友童閱更是常常消失,不見人影,利雋跟童家的關係也就自然而然疏遠了。
「雋兒,利家的祖屋……」
「還擱在那。」他頓了頓,見童氏夫婦鬆了口氣,又道:「不過沒什麼用了,我打算賣掉。」
「那可是利家的祖屋,萬一你爹娘回來……」
「空著也是空著,老房子又經不起吹,風水位置也不好,能賣就賣了吧。」他淡淡的道,也不在意別人會不會罵他見錢眼開,連祖屋都賣。
「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你爹娘看到也會覺得欣慰,但畢竟是利家祖屋,你再考慮考慮,翻新拿來做其它用途也行,總比賣給別人好。」
這麼多年過去了,童家兩老都當利氏夫婦是失蹤,卻從沒想過那兩人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信心,總覺得利氏夫婦就跟童閱一樣,遲早有一天會回來。
這會兒童音換好衣服,收拾妥當出來,儼然是變了個人,完全看不出先前那丑角的影子。
她將長髮隨意梳成一根長辮子,衣裝輕便,腰間別了一柄碧玉匕首,無論她做什麼動作,都讓人覺得十分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