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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橙諾

  陽陵泉淺淺地歎了口氣,他眼中所望見的天,已經不是父親的那一片。

  「爸,你冷靜一點。」陽陵泉握住父親雙肩的力道強而有力。「爸,你看著我,我很認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分得出來什麼是輸什麼是贏。」

  「不!你不懂!你分不出來……」陽陵泉從來都是個不會令他擔心的兒子,為什麼他今天卻會如此反常?為什麼他在這麼緊要的關鍵時刻出狀況?陽父回望陽陵泉的眼神有些空茫。

  是他看錯了嗎?為什麼他覺得陽陵泉此時看起來很開心、很輕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為什麼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從來都沒有弄懂自己的孩子究竟在想什麼。他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這一刻。

  趁著陽父已經稍稍冷靜,沒有像方纔那麼怒火中燒,陽陵泉又接著說下去。

  「爸,東急給伯父也未嘗不可,他有野心、有經驗,他會做得很好,至於你給我的股份,我還給你,你可以給哥哥或弟弟、給你想要的任何人,也許他們會繼續掀起一場戰爭,但是,我不會參與其中。爸,我累了,我不想再鬥了,我長到了三十三歲,才終於發現這不是我要的江山,不是我想要的成功,也不是我想要的勝利。我不屬於這裡,我要離開這裡。」

  聽到這裡,陽父才稍稍平息的怒火又燒上來了。

  「不屬於這裡?你是我兒子,你不屬於這裡你屬於哪裡?你從小到大就只會做生意,只會管理百貨,你不在這裡,你要去哪裡?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陽父越說越生氣,但陽陵泉眸中不可撼動的決心卻令他感到頹然。他的兒子對他一向言聽計從,為什麼直到現在三十來歲了才在搞叛逆?他直到壯年才兵敗如山倒,他好可悲。

  陽陵泉微微一笑,他心中早已做好盤算。

  「爸,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確像你所說的,除了做生意之外什麼都不會,所以,我會去跟伯父要花蓮東急。」用一間小小的百貨公司來換整個東急的經營權,陽鑫不會蠢到不答應這樁交易。

  「花蓮東急?」陽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那麼小的一間百貨公司?!他的兒子竟想從龐大的百貨事業中退出,屈就自己窩在一間在地的小小百貨?

  「是的,花蓮東急。」陽陵泉的唇邊微微勾起一道笑弧。「爸,你沒有聽錯,花蓮東急會脫離集團,在我手中獨立。我只想要一間能讓我賴以為生的百貨公司,一份小小的,能養活妻兒的事業。我不要很忙,忙到沒時間為家人付出,忙到連自己的健康都賠進去。」他要愛惜自己,好好地感受生活,徹底地享受生命,就像池款冬告訴他的一樣。他不要再留戀台北的繁華夜色,放下一切紛亂擾攘,眸中只留漁船燈火的星光點點。

  陽父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的世界風雲變色,而他甚至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

  「陵泉,你會後悔的……聽爸爸的……你會後悔的……」陽父只能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喃喃自語。他的兒子好堅定、好堅決,並且已經想好退路。

  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不只是一時衝動,他有安排,他是認真的,他竟然是認真的!

  陽父知道當兒子下定決心時有多難更改!他的兒子很固執,正如同他一樣。

  陽陵泉輕輕地歎了口氣,給了父親一個深深的擁抱。

  「爸,我不會後悔的,我會過得比從前還好。如果我讓你感到失望,我很抱歉。但你應該為我感到驕傲,因為我終於找到我真正想翱翔的天空。離開台北,我會過得前所未有的快樂,你應該祝福我,我永遠都是你的兒子,我很愛你。爸,我真的很愛你。祝福我,我會過得很好的。」

  從背心上傳來的,兒子安撫似的輕拍竟然令陽父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心酸。

  好像,自從離開了童年期之後,他們父子之間便沒有如同此時這麼親近地擁抱過了。原來,他與陽陵泉之間的距離比他想像中的更遙遠。

  雙掌再厚再實,抓得再牢再緊,孩子仍會長大,長出他們獨一無二的翅膀。即便他不妥協,更不認同兒子的決定,但,那又如何呢?

  放了、算了、罷了,他爭了一輩子,恐怕永遠也爭不到兒子此時眼中那片海闊天空。

  「我不管了!總之,我不出席今天的董事會!」陽父拉開陽陵泉,忿忿地拋下一句,扭頭就準備離去。

  陽陵泉為父親拉開厚重的安全門,站在門旁朝著父親深深一鞠躬。

  「爸,謝謝你。」他知道這已經是父親最大的讓步。父親不贊成、不支持,最多只能像這樣,不多說,不阻止。

  前行的陽父似乎沒聽見陽陵泉所說的,逕自向前快步離去。

  但陽陵泉卻發現父親的腳步在他道謝時,那個微乎其微的停頓。

  唇邊牽起微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快,腳步也比平日輕鬆,他的眼前豁然開朗,晴空萬里。

  他會盡快與陽鑫取得協議,完成所有該辦理的程序,盡速將股權移交出去。

  他終於脫離了這個從小到大困得他喘不過氣的牢籠,找到自己真正想停留的寬廣天空。

  在一切結束之後,他要告訴池款冬,他要和她一起回花蓮,再也不與她分開。

  他找到一條回她身邊的道路,而他想要的天下,只在花蓮東急,只在她澄澈透亮的眼裡。

  他們的終點是相守,不是分離。

  ★★★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陽陵泉卻一直遲遲沒有等到池款冬。

  他以為自己今天已經忙得夠晚,早已打算讓司機先將池款冬接至他的住處等他,但池款冬的手機卻一直沒有人接,這難得的反常令他心神不寧。

  就算火車再怎麼誤點也不可能連電話都不接,沿途的隧道再多,也總不可能每一段路途都沒有收訊。

  他早已經做好準備要與款款分享他拋下股權,即將和她回花蓮的好消息。池款冬會很開心,她的眼神會比平時更燦亮,雙頰也會比平常更嫣紅。

  他早就迫不及待欣賞款款臉上的表情,但他卻一直沒有等到她。

  從來沒有如此坐立不安,胸口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感,竟然煩躁得令他需要打開電視,藉由電視快速轉動的畫面來鎮定自己的心神。

  他很浮躁,浮躁到他拿著床頭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開關時,甚至碰倒了池款冬送他的那個黏土作品,瞬間碎片四散!

  酣睡的小男孩破了,不要緊,款款還能再做一個新的給他,而且,有款款在他身邊,他不需要任何東西的加持便能夜夜好眠。

  蹲下身體撿拾飛濺的碎片,提醒自己等等得用吸塵器清理,否則老是不愛穿拖鞋的款款會傷到腳。

  才正這麼想著,耳朵便聽見那個新聞女主播的清脆女聲,字正腔圓地播報起下午蘇花公路坍方的新聞。

  幸好,他的款款習慣搭火車。

  鬆了口氣地將黏土碎片用報紙包起來丟進垃圾桶,抬眸的那一瞬間,畫面上定格的傷亡名單倏地跳進他視線裡。

  他看見了新聞上的傷亡名單!蘇花公路坍方的傷亡名單!

  池款冬。

  她悄悄躺在重傷名單中的姓名,觸目驚心地令他不敢置信。

  款款?怎麼會是款款?怎麼可能是款款?!陽陵泉發狂似地在幾台新聞台間來回不停切換。

  池款冬。

  池款冬。

  那字幕清晰到他連想以為自己眼花錯認的機會都沒有,他甚至看見款款被救難人員從毀壞變形的車內拉出,抬上擔架的畫面!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款款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選擇開車上台北?她不是說她要搭火車嗎?

  魚……對了!她去買魚!款款去買魚!她特地開車繞過去崇德漁港,因為這樣最方便,她不用在火車上來來回回、上站下站,而蘇花公路縱然危險,卻是離開花蓮的唯一公路。

  她好傻!他的款款好傻!他的款款怎麼會這麼傻?!

  這時間沒有飛往花蓮的班機,蘇花公路既然坍方也無法通行,他只能開車到火車站,搭最近一班列車去花蓮。

  於是陽陵泉拿起車鑰匙,迅速地奪門而出。款款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他已經鋪好一條回她身邊的道路,她絕對不能在此時撒手……

  沒有人可以將她帶走!他不放手!他對她說過,他不放手!永遠也不!

  第10章(2)

  陽陵泉風塵僕僕地趕到花蓮,邊敲藥鋪鐵門邊道歉,急忙詢問池款冬父母她人在哪一間醫院時,時間已經是深夜兩點。

  他驚魂未定地趕到醫院,見到了池款冬的哥哥池曲澤。

  池曲澤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池款冬租來的座車上裝有衛星定位系統,所以她被救難人員搜救到的時間並沒有太遲。

  但是池款冬的腦部因為猛烈的撞擊有輕微水腫,所以手上掛著降腦壓的點滴;鎖骨裂傷,做了簡單的固定;左肩上被樹枝穿刺的傷口則已經做了清創。總之,池款冬目前失去意識,尚在昏迷,躺在急診觀察室的病床上觀察後續病情,並不知道她何時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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