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背在身上沉重的藥箱子,這是孟太醫得知她要來江北時送她的,箱子裡除了刀具、針具等各種醫具和乾淨的布巾跟火折子之外,還有不同效用的藥丸、藥粉、藥膏,急救丹丸就有十瓶,另外還有醒神、安神等不同的香,都是太醫院的好物,像那珍貴的止血粉和止痛丹,等等肯定能派上用場。
人命關天,人家當然不肯讓寄芙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接生,最後是石硯取出了欽差令牌,表明了主子是時疫欽差的身份,寄芙這才得以進入暫時做為產房的房間,而留在外面的皇甫戎等人也才瞭解這些人都是從江北臨南一帶逃難來的,那裡的疫情已經很嚴重了,加上大雨導致氾濫成災,他們原想往江南去,不想產婦何陳氏卻在今日早產又難產。
驀然一陣淒厲的慘叫從產房裡傳出來,皇甫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竟然會感到心神不寧。
這丫頭到底行不行?究竟在裡面對那產婦做什麼?她會解毒不代表她會接生,偏要多管閒事,這下可闖禍了吧!
「嚇死人了!」一個婆子衝了出來,一臉的驚魂未定,手裡厚厚的一迭白布盡數被鮮血染透了,教人看了怵目驚心。
何陳氏的丈夫何大山忙衝到那婆子面前,焦急的問道:「怎麼了劉嬸子,翠娘怎麼樣了?」
他原是不信一個小姑娘能比產婆穩當,但那個京城來的小爺說,那姑娘是個福星,能起死回生,先前還救了一個親王的命呢,再加上產婆說他家娘子和腹中孩子都沒救了,如今那小姑娘的出現總是一線希望,他這才姑且讓她進去試試的,但如今聽那淒厲的慘叫聲,竟是撕心裂肺一般,他頓時紅了眼眶,若是他家娘子有個三長兩短,不管這幫人真是京城來的欽差還是皇親國戚,他都不會放過他們!
「大山啊!你、你、你——你快進去叫那姑娘住手!」劉嬸子用力的嚥了口口水,嗓子拔尖道:「那個姑娘……竟然動了剪子!我看女人生孩子也不下十次了,從來沒看過要動剪子的,那血啊,是噴著出來的,那姑娘真夠心狠手辣的,面不改色的說要把嬰兒拉出來,我看啊,翠娘沒準兒會活活疼死!」
何大山一聽,眼睛猛地瞪得像銅鈴一般大,呼吸濁重,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狂亂得就要衝進產房裡,但皇甫戎一個眼色,石硯和石墨已上前攔住了他。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進去救我娘子!」何大山喘著氣,顫抖著大吼大叫。
石硯和石墨拚命攔著何大山,何大山悲憤的拳打腳踢,幾個婆子聽了劉嬸子的話,正驚駭的議論紛紛,就在此時,一陣響亮的哭聲哇哇響起。
一時間,眾人都安靜了,仔細聽著產房裡的動靜,先前那淒慘的叫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確實是嬰兒哭聲。
何大山的臉色驀然白了,包括皇甫戎、石硯、石墨和五色暗衛等人,也都想到了同一處。
劉嬸子滴了獨嘴唇,神情哀慟地說:「大山啊,你要振作,孩子還需要你拉拔呢,翠娘若地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這樣……」
此時寄芙步履不穩的走了出來,她一手的血,眼神渙散,好像虛弱得快倒下了。
何大山一看見她,目眥欲裂,幾近發狂的大喊:「還我娘子的命來!你還我娘子的命來!」
一個少婦隨後出來,雙眼發亮的朝何大山招手。「哥哥你快進來,孩子好漂亮,是個男孩,嫂嫂要見你!」
何大山太過震驚,呆了。「你嫂嫂她……沒有死?」
「怎麼會死?」少婦盈盈一笑。「姑娘真真是神仙呢,將嫂嫂的傷口都縫好了,又給了藥,肯定是仙丹吧,嫂嫂還可以說話呢!」
何大山這才回過神來,石硯、石墨自然也不攔他了,他激動的快步衝進產房裡。
一旁的幾個婆子大嬸忍不住嘖嘖稱奇的交頭接耳起來——
「翠娘跟孩子都活著?剛剛娟丫頭怎麼說的,縫傷口是吧?像咱們縫衣裳那樣縫嗎?唉喲,那可怪痛的。」
「不過這姑娘倒真是厲害啊!」
皇甫戎對週遭的紛亂充耳不聞,眼也不眨的看著寄芙,覺得她神色有異,彷彿快倒下了,他疾步過去,在她果真倒下時接住了她,將她打橫抱起。
寄芙努力睜開眼眸。「奴、奴婢沒事……產房裡要弄醋熏,一定要,不然屋子髒,還要點上幾個火盆子給產婦保暖……」
皇甫戎的眉頭鎖得死緊,一雙眸子漆黑陰沉。「閉嘴!」
為了救兩條賤民的命,她把自己搞成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他那要讓疫情擴大的計劃,相形之下是如此卑鄙。
這個丫頭,還真有教人汗顏的本事。
第八章 計劃生變(1)
當夜皇甫戎非但沒有按照計劃假裝毒性復發,反而還看顧了寄芙一夜,直到她幽幽轉醒。
寄芙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到皇甫戎守在一旁,她很是驚訝。
「爺?」隨即她想到自己好像走出產房沒多久便暈了過去,忙掙扎著坐起身,急急問道:「何家娘子如何了?孩子如何了?」
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就你虛弱的躺在這裡,人家母子倆好得很,何家娘子已經能進食了,那莊稼漢還抱孩子過來道謝,這下你可滿意了?」
她瞬間鬆了口氣,輕笑道:「那便好。」
而後她想到自己是怎麼暈過去的了,起初一切如常,是在嬰兒順利產出之後,她開始感到不適,當時,她用棉布吸取何家娘子從傷口滲出的鮮血,小心地將止血藥粉層層敷上,再仔細檢查有無發生血崩的跡象,便是在做這些動作時,一種熟悉的感覺忽然湧起,好像她曾那麼做過。
跟著,她在為何家娘子縫合時,腦中不斷出現許多凌亂片段,針起針落之際,她覺得自己拿針縫合的動作好熟悉,然後她的頭越來越痛、越來越暈,腦中的畫面也越來越多,耳邊甚至還出現了熟悉的交談聲。
那是誰?是誰在講話?她想聽得更分明一些,卻導致更劇烈的頭痛。
她強撐著做好縫合時,她的頭已經痛得似要炸開,產房裡那些染了鮮血的布巾讓她噁心目眩,且腦中紛亂的畫面依然存在,就好像她曾經為另一個人這麼做過似的,當她勉強走出產房時,她已分不清天上地下,眼前景物好似都在旋轉,她唯一看清的就是皇甫戎朝她走來,接著人就暈了過去。
她實在不明白,腦中那些記憶究竟從何而來?是夢嗎?可哪有清醒時作夢的,何況她還站著呢,這樣能作夢嗎?若不是夢,那麼她又為何會有那些記憶?
「人家壯得像牛,倒是你……」皇甫戎恨恨的微瞇起眼。「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嚷著要救人,要救人之前,先顧好你自己的身子再說吧!」
寄芙忽然道:「可是爺,奴婢抓過雞。」
「什麼?」他瞪著她,他是不是聽錯了?她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兒是從何而來?
她正經八百的看著他道:「爺不是說奴婢手無縛雞之力嗎?奴婢九歲時幫常嬤嬤抓過雞,而且抓得牢牢的,都沒有鬆開,常嬤嬤還誇奴婢力氣不小呢。」
皇甫戎的臉瞬間綠了。「你這是在尋爺開心嗎?」
寄芙無比認真的看著他。「爺覺得開心嗎?爺若覺得開心,奴婢就開心了,奴婢還要謝謝爺讓奴婢去救何家娘子。」
他咳了一聲。「莫要說那些好聽話,爺不吃那套,這種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你若要再多管閒事,我就將你送回京城去。」
她正色道:「爺,恕奴婢無法答應。」
皇甫戎不滿的皺著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寄芙恭恭敬敬地道:「奴婢無法見死不救,所以不能答應。」
他正想教訓她一下,讓她明白真正的主僕關係應該是什麼樣子,忽然察覺到房簷上有走動的聲音,從聲音分析,那絕不是貓兒。
「爺,奴婢想去看看何家娘子——」
皇甫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寄芙立即意會地閉上嘴。
他銳利的眼眸掃向房梁,她沒有武功,聽不出有什麼古怪,只能學著他,睜大眼睛看向他正在看的地方。
沒多久,竟真有人破窗而入,是個只看得見眼睛的蒙面黑衣人。
寄芙驚愕的微張著嘴,皇甫戎立即將她拉到身後,他面對著黑衣人,心裡有數這是不想他去查疫的人派來的刺客。
他原就計劃拖延時間,那幫人實在不必大費周章的派人過來對付他,不過他也想知道是誰在給江北巡撫撐腰,若查出了個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想必對皇甫仁會是重重一擊。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揚起嘴角,冷不防隔空對黑衣人一掌擊出。
黑衣人受擊,閃身後退,皇甫戎立即逼近一步,黑衣人手中的長劍突然揚起,層層推進攻擊,皇甫戎也拔出劍來,兩人悄無聲息的過起招,竟然都沒碰著屋裡的桌椅等物,皇甫戎甚至未離開床前,將床上的寄芙護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