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
「嗯嗯,她是在台灣念大學的,不過,碩士、博士學位是在美國拿到的。」
「好厲害!」鄺求安羨慕地喃喃道。
「她答應跟我老爸時,還在美國修碩士學位,因為不想放棄學業,才會開出一年只到日本三個月的條件!就是寒假跟暑假,我出生那年,她還在修博士學位,所以……」康橋用大拇指比住自己。「我是在美國出生的,擁有美國國籍。」
「耶?」鄺求安傻住了。
「不過直到我十歲,我竟然連一句中文都不會說,每次回台灣看到外公劈頭就是一句,『Higrand。pa!』,外公氣得差點和老媽斷絕關係,老媽只好把我送回台灣,答應讓我在台灣念到高中畢業,之後再讓我自己決定要回美國,或者繼續留在台灣。我想……」康橋苦笑。「這實在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鄺求安悄悄握住他的手,無聲傳遞過去她的安慰,康橋感激的回握。「總之,老媽拿到博士學位後,就用老爸給她的錢和好友合夥開了一家公司,她們兩位都可以算是經商人才,因此公司經營得相當成功。後來老媽……」他垂下眸子。「過世,她所有的財產便由我繼承,包括公司股份……」
鄺求安恍然頓悟,難怪他說他寵她的錢都是乾乾淨淨的,原來他繼承了他媽媽的公司。
「而我,高中畢業之後,也直接回美國念大學。」康橋繼續往下說。「在我滿二十一歲那年,也就是去年,老媽的好友,莎莎姨就把她的股份全賣給我了,因為她要再婚,不想再因為工作而毀了婚姻!她前一次婚姻就是因為她太沉迷於工作而失敗的……」
「可是……」鄺求安遲疑著問。「去年你應該還在念大學吧?」
康橋頷首。「對,莎莎姨也有替我考慮到這點,所以她教我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鄺求安好奇地問。
「史考特,他是公司的第二號人物,能力跟老媽和莎莎姨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他是個正直耿介的人,絕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出賣公司,或出賣我。」康橋強調。「莎莎姨要我把蠶次的公司股份賣給他,這樣他就會死心塌地的為公司做牛做馬做到死了!」
鄺求安皺了一下眉,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來。「好壞心!」
康橋聳聳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還在唸書嘛!」
「可是,今年你應該大學畢業了不是嗎?」難道他學分沒過,延畢嗎?
「畢業啦,五月初參加過畢業典禮之後,我才回台灣的。但是……」康橋喝一口冰飲。「我要繼續修碩士學位,所以還要趕回美國去上課。」
「喔。」不知為何,鄺求安雖為他高興,卻又有幾分悵然。
將她的異樣神色看在眼裡,康橋暗地裡偷笑,表面上卻是一本正經,滿臉的擔憂。
「可是我又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我去上課,留你一個人在家裡,你會不會太無聊了,就給我跑去包二夫?」
包二夫?
鄺求安失笑。「我才不會呢!」
康橋搖搖頭。「不行,光是你這麼說,我還是不放心,所以……」
「怎樣?」
「你跟我一起去上課吧!」
「呃?」
「我修碩士,你上大學,如何?」大學?她也可以上大學?
頓時,鄺求安一整個怔住了。
曾經,那是她少女時代夢寐以求的願望之一-做個單純快樂的大學生,品嚐青春歲月的美好,但隨著時日逝去,年歲漸增,她逐漸覺悟到,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於是她只好死心,放棄了。
而現在,就在她不再想起那個願望的時候,他竟然說她可以上大學了?
「但……但……」她想狂喜,又不敢,就怕下一刻就失望了。「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好……好老了……」
「那又怎樣?」康橋奇怪地問,「美國可不像台灣那麼死板,多的是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又回學校去唸書的人,校園裡三、四十歲的老學生到處都是,你才二十六歲,想跟人家比老?」他嘲諷地哈了一聲。「十年後再說吧!」
「可……可是我不懂英文……」
「簡單,先去語言中心上一年語言課程,明年再申請大學,我都幫你辦好手續了。」
「辦好了?」鄺求安驚呼。
「嗯啊,辦簽證、申請綠卡時順便辦一下,很方便的。」康橋顯得很得意。
「那麼多手續,你什麼時候辦的?」鄺求安困惑地問。
「我每個星期不是都會獨自出門一天嗎?」康橋笑道。「就是去替你辦簽證、申請綠卡和入學等等,嘿嘿,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不告訴你。」
「可是,很多手續都要在美國辦的不是嗎?」
「那些手續我就委託公司的律師幫我處理,但是文件來回也要時間,所以才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所以,真的全都辦好了?
「那……那……」鄺求安終於開始容許真實感一點一滴滲入心中。「我是真的可以……可以……」
「念大學!」康橋大聲道。「對,可以!」
然後,鄺求安沒有聲音了,只是怔怔地望住康橋發呆,好半天後,她才突然哇的一聲哭進康橋懷裡,嚇得康橋一時手足失措。
「欽?等等,等等,你怎會哭呢?不是應該高興嗎?」
鄺求安繼續一腸啕大哭,哭得機艙裡所有旅客都轉頭向康橋行注目禮!欺負女人的傢伙!他沒有啊!康橋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裝作沒看見,低聲安撫懷裡的老婆,希望她快快哭完,別害他引起公憤呀!
唉,女人哪!
這一年,鄺求安被扔進了地獄。
同一年,鄺求安又被送上了天堂。
從台灣到日本,又從日本到美國,然後她和小她四歲的丈夫暫居在舊金山灣區的柏克萊,開始過去連作夢也想像不到的幸福日子。
翌年,她生下了一個小女娃,於是,康橋說了!
「一個就夠了。」
「不,至少要再生一個,不然,她會寂寞的。」
她自己品嚐夠了孤獨一人的滋味,不希望孩子也跟她一樣。
「好,」康橋瞭解的退了一步。「那等你大學畢業之後再生,不然你會很辛苦的。」
鄺求安沒有應聲,因為她並不打算順從他的意思。
她都二十七歲了,等她大學畢業就三十一歲了,她自己是無所謂,但聽說高齡產婦對孩子不好,她不想害了孩子,所以她自己偷偷下了決定。
等女兒滿週歲會走路之後,她就要懷第二胎了。
到時候,就算康橋會不太高興,但最後還是會包容她的任性,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因為他真的很寵愛她。
結婚一年多,她終於體認到這項事實。
雖然他不過才二十三歲,大部分時候,他也表現得很合乎二十三歲的行為,但實際上,就如他自己所說的,他的心境比實際年齡老成許多,可是唯有當情況真的有需要時,他才會展現出那種由殘酷的環境與痛苦的經歷所淬煉出的成熟精悍。
因此,就算是跟他相交最久,最熟識的同學,也不一定有機會見識到他的另一個面貌,在他們眼中,康橋就只是一個跟他們一樣的普通學生,活潑爽朗,愛玩愛鬧又愛笑,最多就是比較受女孩子歡迎一點,許多男生因此而嫉妒他,如此罷了,其它的,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唯有她,他最親密的妻子,才有機會見識到他冷厲凶悍的另一面,瞭解他的真正底細。他是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但也是個成熟可靠的男人。這兩種角色,他都扮演得十分成功,非常出色,也因此二十七歲的她被二十三歲的他所寵愛,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女人被男人寵愛,哪裡不對了?
被寵愛的女人是幸福的,辛苦了二十七年,終於得到幸福,她也很滿足,再也別無所求了。
只不過……只不過……
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她還不能愛上他呢?
第七章
復活節前一周,氣候依舊相當清冷,舊金山大學校園中,一個東方女人迎著輕風,悠然地漫步在花圃間的行道上。她不是美人,卻十分引人注目,因為她的氣質很好,飄逸優雅、纖柔溫婉,在洋人眼中,她就像中國國畫中的古典仕女活生生的走了出來,這在洋人之中是很難得見到的,因為洋人天生高大,再怎麼瘦不拉嘰的,個子就是那麼高,根本就飄不起來。
所謂物以稀為貴,許多洋人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因此,她身邊不時會招惹來覬覦花蜜想吃甜的公蜂,而且拂之不去、驅之不走,再怎麼逐趕也是嗡嗡嗡繞一圈又回來了。譬如此刻……
「安妮爾,等等我,等等我啊!」
腳步定住,鄺求安翩然回眸,烏溜溜的長髮隨之飛揚而起,那模樣飄逸得令追來的男人一時看呆了眼,踉蹌一個錯步差點摔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