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在床上躺了近月,才能下床。
身子痊癒後,她總是在笑,沒啥好笑的事,她還是笑得滿臉開心,她用笑容來告訴親人、告訴自己,她很好。
她瘦了一大圈,看在父母親眼底儘是疼惜,但她知道,自己終究會好起來的。
換上衣服,予月才發覺衣服松得厲害,拿起針線縫縫補補,好不容易穿在身上勉強像個樣子。
強自振作後,她從櫃子裡尋出幾套衣服,也照著前頭的尺寸縫縫補補,整理好後,尋出一塊包袱布,將衣服收進去。
予月從櫃中找出外祖父留下的藏寶圖和信箋,再看一次。
她明白,這件事不能一直擱著,大哥、二哥在朝為官,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份會被挖出來,到時,寶親王會不會對他們下手?後家會不會再一次遇上外祖父當年的慘事?
她不知道,卻也不敢賭。
以前,她會直覺找擎曦商量,直覺他會幫自己把這件事處理好,但現在……
搖搖頭。不成的,他將成為寶親王的女婚,這東西交給他等同於落入寶親王手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進京找大哥吧,二哥營商比大哥在行,但在仕途官場上,大哥比二哥對政治風向更加敏感。
做下決定,予月把東西收齊,轉過身,看見文婉就站在牆邊,對著她微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欣賞。
「不害怕嗎?」文婉問。
她明白文婉姊姊在問什麼。
「我怎麼能夠害怕,外祖父就是太害怕才會造成後來的憾事,如果當時外祖父不害怕讓皇上知道孫家導陳序東有姻親關係,不害怕皇上懷疑他藏著那筆銀子是存有異心,道接把東西呈給皇上,也許狀況會有所不同。
「也許你外祖父還惦記著陳家給的那點恩惠。
「或許吧,但力了後家,這等忘恩負義的事,我得做上一回。」
「你很好,我陪你走一趟吧。」她的口氣帶著幾分讚許。
自從寶親王府的事情過後,予月越來越依賴文婉,知道文婉願意陪自己,她鬆了口氣。
文婉聽見她的歎息,心有不捨。她那股子勇氣啊,全是強撐出來的。
馬車轆轆行走,予月坐在車廂裡頭,心裡百思萬緒,紛擾不清。
阿爹聽說她不想到梁州卻要上京城,還以為她放不下擎曦,信了她幾日,在阿娘的勸說下,才勉強放行。
她放不下擎曦嗎?
是的,即使理智告訴自己早該放下,即使她明白越是緊握、越是掙扎,但……
扁陰造就的記憶,想抹滅,談何容易。
「在想什麼?」文婉問。
予月望向她,她淡淡笑著,不明所以地,她的笑總能教人安心。
「我在想,如果人可以選擇記住想記的、忘記不想記的,是不是會活得比較幸福。
「跌倒不好受,但沒有跌過,怎麼能夠學會爬起來?」那些不想記住的,往往才能夠提醒人們要小心翼翼、別重蹈履撤。」文婉說道。
予月同意,雖然那些不願記、不想記的事兒,傷人太多。
「小姐,大少爺的宅子到了。」小廝在馬車外頭享報。
「知道了。」
車子停下,總管領著兩個丫頭等在門前,丫頭上前扶予月下車。
走進大哥置下的宅院,房子並不大,只是間三進屋宅,有兩個院子,前院種著花樹,後院開碎出幾畦菜園。
予祥不在家,他到街門裡當差,總管說他要到未時才會回來。
點點頭,予月隨著下人走進備下的屋子,丫頭想接手整理行李,她拒絕了,讓婢女下去備水後,便關起房門。
這屋子分成前後兩間,前面那間,擺著一張几案,上頭有文房四寶,臨窗處有張軟榻,和擺上花瓶的小拒子,後面屋子隔出一處做為淨房,另一邊則放著簡單的臥榻和拒子。
予月打開包袱,先將藏寶圖匣子收進拒子最裡端,再將帶來的衣物一層層鋪疊上去,收拾好後,婢女已經把熱水給準備好。
洗過身子、將頭髮擦千,見時候還早,她上床微寐。
幾日的舟車勞頓,她幾乎是頭一沾枕便沉沉入睡。
夢裡,她追著擎曦往前跑,他跑得飛快、她跟得緊迫,她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齊齊來到童時經常一起玩耍的綠草地,春天來臨,紅的、粉的、紫的,草原上開出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毯。
遠遠地,她終於看見擎曦停下腳步,當她撫撫胸、順過氣,想提起腳步再往前奔時,一抹艷麗的鮮紅身影,投進他懷裡。
她遲疑、擾豫,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上覺去,可下一瞬,她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他們身邊。
下意識地,她張口,輕輕喚了一聲,「擎曦」。
他和女子同時轉頭,倏地,她的心被鐵槌狠狠擊中。
是李媚君!
然後,所有的事像潮水似地,一波波湧進她腦海,她想起來了。
他對她只是兄妹情誼,沒有男女關係,李媚君才是他真心喜愛的女子,她的苦苦糾纏讓他不時煩,他說她不厚道
想起來了!
她滿面驚惶,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追著他往前,退開兩步、再退兩步,李媚君笑著看她退後,凌厲隱在那笑容的背後,說:「從來,只有我不要的,沒有我要不到的,認輸了吧……」
突地,李媚君頭上長出兩隻角,眼晴往外拉長,紅紅的嘴巴吐出長長的蛇信,全身長滿青鱗。
她害怕極了,又接連往後退幾步,卻不知道踩到什麼,一個踉蹌往後墜去。
風在她耳邊呼呼穿過,她的身子無止境地往下墜落,她被恐懼包圍,她不知道自己會跌到哪裡去。
下一刻,疼痛自身後侵襲,身子重擊過水面後,她沉入深深的潭底,像冰似的水從她眼耳鼻口灌了進去,冷……瞬間麻痺了她的四肢、身子,凍結了她的心肝腸肺……好冷,噬骨的冷、冷得她動彈不得……冷……
「予月!」
男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誰?她咬牙,通自己睜開雙眼,可是她辦不到……
好冷,冷得她牙關打顫、全身僵硬……
然後,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那個溫暖融化了她的僵硬,終於,緩緩地舒了口氣,清醒。
「大哥。」
熟悉的氣味衝進鼻息間,予月抬頭,恰恰與予祥的視線相接。
「身子這麼冷,為什麼不帶著那個暖玉枕?」
話甫出口,他立刻發覺自己講錯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接到爹娘的來信,而皇上將李媚君踢婚給擎曦的消息,已經傳連整個京城,他以為妹妹會晚兩天才到的,沒想到……
注意到大哥懊惱的神情,予月笑了,她環住大哥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說:「沒關係的,暖玉枕已經被阿爹扔掉。」
「當初,是大哥的錯。」早知道擎曦這麼混帳,就不該拉攏他和妹妹在一起。
「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包括我和他。」也許就是在某個瞬問,他突然發覺,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也許驀然回首,發現那年的心疼已經不在,寵溺煙消雲散。
「晚上,我讓人在屋裡多加幾個炭盆子。」予祥轉開話題,不願意妹妹再想起擎曦。
「好。」
「怎麼想來找大哥?我還以為你和予恩比較要好。」
「說什麼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一樣好。」
「什麼?我這樣疼你,只落得跟予博、予青一樣等級。」他誇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
予月笑著膩進大哥懷裡,她何嘗不知道,大哥是為了逗她開心。
「阿爹、阿娘要我來問一句,大哥什麼時候才要給咱們家添個大嫂?」
「小丫頭擔心那麼多做啥。」
「阿娘說,大哥年紀不小了。」她追上一句,擺明不是小丫頭的擔心,而是阿娘的憂慮。
「知道啦,大哥會盡快物色,你別嘮嘮叨叨像個老太婆。說實話吧,你來京城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大哥,對不?」
予月點點頭,望向予祥。當初一心想找大哥商量,可現在想想,大哥不過是個七品官,根本見不著皇上,而這種事,若是透過層層官員往上頭報,誰曉得,證據會不會落在有心人手上。
找大哥商量這件事,是有些莽撞了。
「大哥,對於外祖父的事,你知道多少?」
「在進京任職前一晚,阿娘避開阿爹,讓我和予恩進屋,悄悄地說了些。」
「那……你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阿娘的作法很正確,藏著、瞞著、假裝不知道,阿娘在官府名冊中登記的是阮小玲,目前只有後家和賀家知道阿娘的真實身份。」
「大哥擔不擔心,倘若此事傳揚出去……」
「怎麼會傳……」話說一豐,予祥想起什麼似地,低頭望住妹妹,「你擔心的是賀擎曦?」
沒錯,她是擔心,她不知道是什麼迷住擎曦的眼晴,那樣聰明卻看不透李媚君的惡毒本心,如果不是他神智太清楚,如果不是他還記得兩人之間的過去,她真的要相信,擎曦被人用藥物控制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