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尹泰的屋子後,予月問:「尹泰是宮裡的人嗎?」
「怎麼猜出來的?」
他拉過她的手,緊緊交纏上,想起未來幾個月不能抱她入睡,不知道到時候,胸口的火氣會不會又竄燒?會不會又忍不住想找人發飆?
「他看起來和咱們不太一樣。」予月回話。
「我還以為你要說他提到了宮裡娘娘,如果是因為他外表長相的話,那麼你被騙了,那不是他的真面目。」
「那張臉是假的?」她訝異,那張臉半分破綻都沒有啊。
「對,他戴著人皮面具。」
「為什麼要戴面具?」
「當然是不想讓旁人認出他。」
「他在這裡有仇家嗎?」她好奇豈心起,一再追問。
不想予月知道太多、不想危險找上門,擎曦刻意擰眉,警告似地瞪向她。
「你會不會對別的男人太感興趣了些?」
好吧,是她的錯,不問了!她拉趁笑臉,轉換話題,「我可以寫信給你嗎?」
「可以。」這話他老早就叮囑過,他明白,她是沒話找話說。
「那你會給我回信嗎?」
她的聲音裡有幾分害羞,臉上帶著小女人的靦,這倒讓他挺滿意的,他總覺得她太小,小到無法理解男女之情,她還是快點長大的好,大到懂得喜歡和愛之間的分別。
「你說呢?自然是有時間便回,沒時間便不回。」
「那你會很忙嗎?」她的問句裡帶著幾分期待,滿足了他的男人心態。
「我會盡量抽出時間……」
話題被轉開,予月忘記自己想問的那句話,那句話是:尹秦和李媚君之間是不是有仇?
予月猜想,擎曦大約托了全臨州的人來照看她。
一大清早,她收到哥哥鋪子裡的管事送來銀票,說是讓她身邊多留些銀子,臨時要用才不至於困窘,她很想笑,阿爹那樣寵她,她幾時缺過銀兩?
午未至,賣花的小泵娘送來一大把鮮花,還問她心情好不好,沒事兒做時,可上她家坐坐,她的點心做得還不錯。
飯吃一半,賣魚的阿江上門來,送來兩條活蹦亂跳的鮮魚,那是她最喜歡的草魚。阿江說多吃點魚,腦子才會好。那個口吻,和擎曦一模一樣。
同桌的予廷、予博、予青哥哥見著,嘲笑她,惹得她一張粉臉紅透。
但是阿爹臉色不好看,悶著頭吃飯,半句話不肯說,予月巴結的眼光投向他。
后羿悶悶地說了句,「你以為狀元有那麼好考?」
別人不知道阿爹在講什麼,她怎會不知道?予月歎氣。她真不明白,阿爹是哪裡不滿意擎曦?
中午小憩過後,她往賀家走去。
擎曦有幾個堂哥堂姊已經成親生子,賀家門風以書香傳家,因此把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聚在一起請老師父上課,可是才幾歲的孩子哪能耐著性子,乖乖坐著聽師父講一堆經國治世的大道理。
因此每回她接手,師父們就會松一口大氣,樂得休息去。
她很喜歡同孩子們玩耍、講故事,看著他們天真爛漫的神情,會讓她一整天心情愉悅。
今兒個賀家大門口,停著一輛華麗馬車,予月多看兩眼,便往裡頭走去。
她成日在賀家進進出出,門房見著她,根本不必往裡頭通報,頂多打聲招呼就讓人進門,她沒打算往正廳走,想直接到孩子們唸書的翰院走去,沒想到才三、五步,擎曦身邊的丫頭彩玉眼尖看見她,加快腳步朝她跑來。
「予月姑娘,你來得正好,四夫人才讓我過去找你呢?」
「四嬸嬸找我有事?」
「可不就是家裡來了客人,可那客人……唉,總之老太爺快發脾氣啦,四爺還在同客人周旋,予月姑娘,你快過去吧。」彩玉說得不清不楚,但臉上的緊張倒是明明白白。
賀家來客人為什麼要她過去?予月不懂,但她清楚,每回老太爺發脾氣,只有她鎮壓得下來。
她隨著彩玉走進大廳,方到廳門口,就聽見擎曦的四叔賀謹陪笑道:「不是賀家不肯幫忙,寶親王,咱們做這行的跟和尚一樣,不打誑語的,否則我們隨便找一塊地欺騙您這就是龍穴,您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對不?」
「賀家幾代人在臨州生活扎根,臨州每寸土地幾乎都踏遍了,是真的沒見過什麼龍穴,不錯的風水地是有的,要不要在下領寶親王過去看看。」
寶親王想找龍穴?有沒有搞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把自己想當皇帝的野心晾出來,他就不怕招禍?難道,他吃準賀家不敢把這件事給傳出去,還是單純藉口想找賀家人麻煩?
「聽說,龍穴可由人造,是不?」寶親王凝聲問。
「那可是大工程。」賀謹猶豫道。
「本王不怕花銀子,難不成賀家還怕賺本王的錢?」寶親王睨他一眼。
「既然如此,還請寶親王再多寬延些時間,讓在下到處再多勘查幾回。
「我能等,也不知老太妃的身子能不能等……」這話擺明是為難人,然而他頓了頓,繼而出口,「總之,還請賀四爺多費心。」
待他們的交談告個段落,予月才與彩玉一起進屋,前腳踏進門檻,四嬸嬸看見她,連忙笑臉迎上,對她招招手,臉上儘是舒了氣的鬆懈。
「予月,快點過來。」四嬸嬸說道。
予月看見坐在一旁的賀老太爺滿臉黑,他抿緊雙唇、半句話不說,顯然是氣得很厲害,而賀謹臉上的笑容勉強而僵硬,若不是對方身份擺在那裡,恐怕早就端茶送客。
她在門外聽見寶親王與賀四叔的對話,這才明白李媚君的脾氣是從誰身上學來的,一對父女同樣強勢、同樣霸道、同樣不覺得欺凌別人是種錯誤行為,這種人當王爺都已是百姓之福了,若真讓他當上皇帝,能不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予月的視線對上寶親王,以及他身後的李媚君。
寶親王長得不壞,方方的臉上帶著幾分戒嚴,那是皇家子弟從小培養出來的氣質,但一道扭曲的傷疤從印堂橫至鬢角,破壞他的整體美感,他的眼晴斜長,正帶著研判意味的目光望向她。
李競比李媚君更嚴重,尚未走近,予月已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他到底害過多少人,以至於冤靈的怨氣在他身上集結,久久不散?
予月走到四夫人身邊,四夫人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同寶親王說道:「方纔同王爺所言並無虛假,她叫後予月,從小和擎曦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的,待擎曦回臨州,咱們立刻要上後家提親。」
她聲音輕柔委婉,臉上的笑容不敢放鬆半分,實心實意介紹、態度誠摯,就怕寶親王一怒,降罪賀後兩家。
「賀家的意思是,我寶親王的女兒比不上一個賣棺材人家的女兒。」他冷冷一笑,視線追逐予月的眼光,讓她全身上下不舒服。
耳聞寶親王的話,賀老太爺更是氣得胸口起伏不止。這叫什麼?叫做仗勢凌人吶!他這是欺負賀家沒人了嗎?
若不是擎曦出門前一再叮濘,寶親王雖失龍心,但此人險惡多詐,殘暴不仁,要他們切記萬不可與寶親王正面衝突,凡事待他回臨州後再從長計議,否則哪能強忍下這滿肚子氣?
予月心頭一凜。什麼叫做我寶親王的女兒比不上一個買棺材人家的女兒?
難道昨兒個一面,李媚君已經看上了擎曦,想要委身下嫁?婚事是兩廂情願的事,怎可強娶強嫁?
才一天的功夫,寶親王連她家裡是做什麼的,都已經調查出來,如果他非要蠻幹到底,她和擎曦……還能順利?
四夫人一面安撫著公公,一面笑道:「寶親王您這說的什麼話呀,咱們賀家在地方上,以信用最為百姓們稱道,若出爾反爾,日後誰還會相信賀家?寶親王這不是要斷咱們的活路嗎?」
比起二夫人,四夫人是那種巧笑倩兮、八面玲瓏的人物,今兒個原本也輪不到她到廳上待客,可李媚君是一個理由,寶親王那種人不能硬著對付也是理由,這種難纏卻又不能得罪的人物,賀家只有她能出面擺平。
寶親王冷冷一笑。沒見過這般給臉不要臉的。
「男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夫人不過是個小嬸嬸,竟然越俎代庖了起來?」
「寶親王這話可就誤會人了,什麼越俎代庖呀,民婦豈能夠擅自替佷子定下親事?實話說了唄,擎曦和予月從小就親近,兩家父母看見也是滿心喜歡,於是賀後兩家打他們小時候就給定下娃娃親,不就是予月年紀小嘛,否則早就嫁進賀家大門,成了賀家婦。」
四夫人臉上的笑容差點兒掛不住。這哪是皇親貴族,根本是土匪頭子在搶押寨夫人嘛。
「四夫人睜眼說瞎話的功夫還真是不得了,你以為我們啥事都不知道就上門提親?後姑娘的父親可還沒答應這門親事。」李媚君插話道。爹爹做事可縝密的呢,一大早就派人過去同後老闆套過話,任憑賀擎曦再好,賣棺材的也沒打算把女兒嫁給他,這啊,就叫青菜豆腐各有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