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她活該!」珈珞蠻橫無理地說。
她沒能聽到葛榮的回答,因為一騎快馬從山谷外奔來,葛榮立刻迎了上去。
「王上,爾朱軍已經轉往博野去了。」前來報信的士兵翻身下馬,在葛榮身前跪下報告。
「太好了!」葛榮眉頭一揚,在馬上挺身高喊。「黑泰!」
宇文泰立刻在馬上應聲。「末將在!」
「傳令啟程,全速前進,重返瀛州,兩日後圍獻城!」
「末將聽令!」宇文泰從腰間扯出馬鞭似的長桿一搖,旗上黑底黃字布卷迎風展開,他順手插在背上,那書著巨大「齊」字的旗幟在他身後獵獵飛舞。隨即他口中吹出一聲悠長銳利的口哨。
令冬雪瞠目結舌的是,幽暗的山林裡立刻湧出黑壓壓的兵馬,他們跟隨著宇文泰往山谷外奔去。
不久,遠方的谷口,出現一道醒目的白色煙柱,冬雪知道,那就是宇文泰燃放的「啟程」信號。
看到煙柱,葛榮一抖馬韁,大聲暍道:「走!」
她本能地策馬尾隨他,但很快就發現要跟上他幾乎不可能,因為從山谷各個方向湧出了大批黑衣士兵,或騎馬,或步行,長戈短戟,青劍赤刀,伴隨著馬蹄激起的塵土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障幕,她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蹤影。
那兩個士兵忠實地緊跟著她,珈珞也策馬來到她身邊,給了她一個含意不明的警告。「你不要以為王上真的對你好,記住自己的身份!」
說完,她雙膝一夾,坐騎往前奔去。
「她的孩子呢?」看著她模糊的背影,冬雪情不自禁地問身邊的士兵。
「送人了。」那個為她牽馬的士兵回答。
「送人了?」冬雪的這一驚可不小,她無法想像,身為母親,怎麼捨得將自己的骨肉送人了呢?
她的面色一定很嚇人,因為那個士兵神色慌張地補充道:「姑娘不要擔心,其實那孩子不跟著她還能活得好一些。」
呃,這倒也是。想起那孩子髒污的小臉和枯瘦的四肢,以及被抓舉到她眼前時痛苦的神情,冬雪雖然為那個失去娘的孩子心痛,卻贊同士兵的話。珈珞絕對不是一個好母親,也許收留孩子的人家會多給那孩子一些溫暖和愛。
話雖這麼說,可她的心裡一直在想珈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竟捨得拋棄。
想起珈珞充滿恨的眼睛,想起她因恨而做出的種種瘋狂舉動,冬雪心悸地想,難道是恨將她變成那樣的嗎?是恨讓她連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不要嗎?
那麼葛榮呢?他的內心同樣充滿了恨,也像珈珞一樣因為恨而曾做出瘋狂的事,例如綁架她,毀掉她的貞潔,獵取她的心……那麼下一步呢?他會怎麼做?
恨應該是可以化解的,可是,她該用什麼樣的辦法化解珈珞對她的恨,用什麼樣的感情去化解葛榮對她的恨呢?
用真心,是的,用真心應該能化解他們的恨。葛榮對她的恨不是已經比剛開始時淡了很多,他的臉上不是偶爾也會出現笑容了嗎?
雖然他沒有對她所付出的感情做過任何承諾,但她能感覺到,他對她的恨正在消失,也許有一天,她能化解他與哥哥之間的仇恨,恢復平靜的心境。
帶著各種不確定的希望,她跟隨著齊王——她哥哥的死對頭的隊伍越過了一座座山梁,中午只是在山林裡簡單吃了乾糧,然後繼續趕路。
太陽暖暖地照耀著大地,在鬱鬱蔥蔥的山嶺裡走了快一整天後,冬雪終於看到一片開闊的平野,一條嘩嘩作響的激流擋在前方。
春季積雪消融,河水冰涼浸骨。不諳水性的冬雪看著湍急的河流心裡直髮沭,她從未騎馬膛河,以前遇到類似情形,她總是坐在馬車裡,現在看到大家井然有序地策馬過河,就連珈珞也輕鬆地渡過了激流,她很害怕,但不願示弱。
「等一等,讓他們先過去吧!」她在河邊躊躇不前。
士兵看出她有怯意,便不逼她。
可是將士們很快都過去了,而她還在河邊徘徊不前。看到越來越多的將士聚集在對岸向他們張望,冬雪知道她的遲疑引起了大家的猜忌,她實在沒有理由再耽擱,於是壯著膽子對陪伴她的士兵說:「你們先走,我跟著你們。」
牽馬給他的士兵對另外一個說:「松子,你走前面吧!」
那年輕人立刻點點頭,一夾馬腹下了河,看到他走了,冬雪的心略咚地跳,她手心全是冷汗。她學著松子的樣,往河水裡策馬,可馬蹄才沾上水,她就往後退。
「不行,我不行。」她小臉蒼白地看著身後的士兵。
那士兵鼓勵她。 「前有松子給姑娘帶路,後有我強子替姑娘護駕,沒事的。」
「喔,我們走吧!」看著河水中等待她的松子正努力控制著性急的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只好苦著臉策馬下河。
清澈的河水在陽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水中形狀不等的石頭被水流沖磨得滑溜溜。看著那些雜色石頭,聽著越來越響的激流聲,冬雪緊張地伏在馬背上,對它說:「馬兒,別讓我掉下河啊,別讓……啊!」
她的緊張傳染給胯下的坐騎,因此當她過於用力地夾住馬腹時,馬在湍流中失蹄打滑,她身子隨之一歪,險些墜馬,幸虧身後的強子趕上一把托住她。
可是兩匹馬相撞,激起巨大的水花。
為了不讓她落水,強子只好跳下馬,站在水中的石頭上,讓自己的坐騎嘶鳴著奔上岸去,而他高舉雙手穩穩地托著冬雪,前面的松子也迅速趕來抓起冬雪坐騎的轡頭,將失蹄的馬帶出湍急的水渦,拉上岸。
一到岸上,冬雪不顧自己濕透的雙腳,滑下馬背,扯下馬鞍上的毛氈跑向剛從河裡游上岸的強子。
「強子,都是我不好,害你落水……」她內疚地將氈子披蓋在強子身上。
「不、不怪姑娘,我沒事。」強子抓緊氈子哆嗦著安慰她。
「怎麼不怪她?哪有騎馬的人不會策馬過河的?」珈珞撇嘴插言。
原來她也在這裡!冬雪心裡一沉,但什麼都沒說,只是對凍得嘴唇發青的強子說:「你起來跳一跳,那樣能讓你溫暖些。」
強子裹著氈子站起來,跳了幾下,笑道:「姑娘說得不錯,這樣好多了,我沒事了,倒是姑娘照顧一下自己的腳吧!」
珈珞又不滿地冷哼。「強子兄弟啥時學會獻慇勤了?」
「喂,你們圍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趕路!」一個粗魯的聲音讓冬雪和眾人一驚,回頭看,是那個被她傷過胳膊的鄭武。
見她看著他,鄭武眼一瞪。「你好好跟著強子、松子走,別惹事!」
眾人紛紛上馬,冬雪也懶得開口,隨強子、松子上馬繼續趕路,冬雪看到珈珞策馬湊到鄭武身邊又說又笑,她知道她一定會對那個武夫亂說一通,但她不在乎。
「強子,還很冷嗎?」她騎馬靠近裹著毛氈的強子問。
強子雙手緊抓著毛氈,用腿控制著馬速回答她。「有姑娘給的毛氈,已經不怎麼冷了,可是姑娘的毛氈都被我弄濕了。」
冬雪見他的嘴唇不再那麼青白,也安了心,笑道:「毛氈事小,太陽曬曬,大火烤烤就好了,人要是凍壞了可就糟了。」
然後轉頭又問沉默寡言的另一個。「松子,你呢?你沒事吧?」
松子看她一眼。「我沒事,倒是姑娘的靴子全濕了,要不要脫下來曬曬?」
冬雪經他提醒,才發覺自己的雙腳早就凍得麻木了,試著動動腳趾頭,卻引來一種鑽心的痛。「嗯,你說的對,是濕透了。不過現在我們沒時間耽擱,還是等紮營以後再說吧!」
不久,他們再次進入山地,濃密的樹木形成天然頂棚,擋住了陽光,讓冬雪覺得由腳底竄上心窩的寒氣快要將她凍僵。
看看強子面色淒慘,不由得對他深感抱歉。
「強子,你不如伏在馬身上,讓它溫暖你。」她建議他。
「不用,我能忍受。」強子勉力笑著說,可是冬雪仍為他擔心。
總算,當太陽的餘暉盡染山林時,一座廟宇出現在峽谷山坡上。
似曾相識的尖銳哨音傳來,冬雪皺眉,強子告訴她,那是紮營的信號。
強子的話讓她鬆了口氣,雖說她愛騎馬,可是像這樣整天在馬背上奔跑,還是讓她吃不消。她望著起伏的山巒歎道:「我還以為會永遠騎在馬背上呢!」
她稚氣又不失幽默的口氣,讓兩個年輕士兵笑了。
「怎麼會?就算姑娘想,馬兒也受不了。」
「呃,是喔,我怎麼忘記馬兒了?」她俯身輕輕拍拍馬頭。「對不起,你馱了我一天,我卻忘記了你,真不該。」
營地燒起一堆堆篝火,士兵們紛紛在火堆上烤食著各種野味,火和食物很快就讓強子恢復了活力,他為疲憊不堪的冬雪帶來一缽大鍋熬煮的鹿角菜羊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