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遠在二十一世紀時,她已經歷過一段瀕臨失敗的婚姻,怎還有勇氣再嫁?
更何況……
縱然換了一張臉、另一副身軀,她的心底,依然住著同樣一個男人。
一張刻骨的俊雅面容於腦海中浮現,柳茜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哀愁。
「娘,我還小,這事不急,你和爹就別瞎操這個心了。」放下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噴噴肉粥,她平穩無波的神色,蕭靜見了直發怔。
若不是確定眼前的姑娘是自己一手照料到大的自家閨女,看見她一臉超乎年紀該有的沉著面色,蕭靜真要以為她是已經歷經風浪的少婦。
三年前糕餅鋪剛剛修葺而成,卻在某天夜裡起了一場祝融之災,害得茜兒險些葬身火窟,幸而後來及時下了場大雨,才救回她一條小命。
此後茜兒醒來,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調皮搗蛋,心性亦變得沉定,時常坐在窗下抱膝靜思,找過大夫來看,卻也沒查出任何毛病。
「不小啦,等下月過完生辰,足歲便滿十六。娘在你這年紀的時候,早嫁給你爹了。」
「要是我嫁人了,糕點鋪怎麼辦?」她冷靜的望著蕭靜。
「只要未來的夫家同意,你還是可以繼續管糕點鋪。」蕭靜笑吟吟的說。
言下之意便是盼她嫁個尋常人家的男子,家世與門第別太高,與柳家平起平坐便好。
悟透蕭靜之意,她心下有些澀然。
二十一世紀的鄔吟恩,是個沒家世沒亮麗背景的平凡女人,來到這裡當了柳茜,依然是個身家不顯貴的尋常姑娘。
「夫人,茜妹妹可是起來了?」門外傳來清脆的喚聲,那是在糕點鋪裡做事的吳桂雪,年方十九,前年剛嫁人不久的年輕少婦。
見機不可失,柳茜三兩下喝完肉粥,抽出帕子邊捂嘴邊起身往外走。
「娘,桂雪姊找我,應該是糕點鋪裡出了什麼事,我先去忙了。」推開房門前,她撇頭向蕭靜歉然淺笑。
「哎,你這孩子真是的,娘在跟你說正經事呢……」
柳茜佯裝沒聽見,腳下飛快走著,也不管吳桂雪一臉詫異,挽住她的手臂一路直走。
直到出了柳家宅邸,投入人潮洶湧的大街,柳茜才鬆了手,表情如釋重負。
「唷,瞧你嚇得,莫不是蕭大姊提起你的婚事,讓你急慌了?」難得見到一向老僧入定般沉著的小姑娘形色匆忙,吳桂雪不由笑問。
柳茜噎了一下:「你怎麼會知道?」
「前兩天我就聽柳叔提過這事。」吳桂雪自小在街肆打滾兒,一張嘴甚懂得哄人,女子不論何等年紀,一律稱呼大姊,男子喊老了倒也無妨。
「連我爹都提了?」柳茜詫異,心下發怔。
柳智博甚疼妻女,這可是附近街坊都知的事,如果連他都起了嫁女兒的念頭,怕是任她再怎麼躲都逃不過。
柳家開的糕點鋪就在鳳川街,那條街林立著各式各樣的酒樓飯館,隔一條街則是龍潭街,開設著無數的一品茶樓、棋樓以及客棧,多是京中的貴族子弟流連其中。
有的茶樓、棋樓並非這般單純,裡頭別有洞天,還有貌美女子陪同飲茶下棋,不過也僅止於此,未有陪睡等事,還算正派經營。
柳茜與吳桂雪邊走邊聊,吳桂雪眼尖,忽然朝龍潭街口上的「瑤芳」茶樓一指。
「瞧,是浚王的馬車。」吳桂雪興奮的低嚷。
浚王?柳茜眸光一轉,看見茶樓前停了一輛華貴的朱紅色馬車,馬伕一身體面裝扮,錦衣綾履,就連手中的馬鞭,末端處還拖曳著紅色纓穗,一瞧便知,馬車主人非富即貴。
「我說妹子啊,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浚王呢?」瞧她一臉困惑,吳桂雪嘖嘖稱奇。「你一個年輕姑娘,老把自己關在糕點鋪,對外在之事漠不關心,也難怪你不知道浚王。」
「不就是個王爺嗎?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收起詫異,柳茜不感興趣的說道。
就她看來,古時的社會在某方面而言,與二十一世紀頗為相似,例如門第觀念,或是以富貴或貧窮劃分的階級制度。
二十一世紀的豪門世家,到了古代,便成了王公貴族,別無二致。
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紀社經地位高的富人們為顧及形象,還懂得在人前做做樣子,古代這些貴族早已被捧上天,擁有至高無上的特權,不把尋常百姓放在眼底,行事跋扈蠻橫,無法可治。
「別的王爺如何也就罷了,浚王可是皇帝的同胞兄弟。浚王生得晚,五歲時,如今的皇帝已經被封為太子。浚王自幼體弱,皇帝向來甚是疼愛這個幼弟,允他可以自由進出皇宮,又是封王,又賜封地,東郊那一邊的地可都是浚王所擁有。」
「喔。」柳茜事不關己的聽著。不過又是一個被寵壞的皇族,她對此種人素來是敬謝不敏,自然不會費太多心思在上頭。
「嘖,可惜啊。」吳桂雪惋惜的歎了聲:「這個浚王容貌出塵,美若天仙,多少名門大戶的千金眼巴巴的盼著能被他看上,當個尊貴的王妃。」
「有什麼不對嗎?為何要說可惜?」柳茜不解斜瞅。
「聽說這個浚王啊……」吳桂雪突然附到她耳邊輕語:「不近女色,有斷袖之癖,浚王府裡除了老廚娘和負責洗衣打掃的老嬤嬤,連一個婢女也沒有。」
柳茜訝然的眨動長睫,終於明白為什麼吳桂雪會格外注目這個浚王爺。
同志在二十一世紀已被廣為接受,丈夫那幾個還在唸書的小堂妹,一個比一個還腐,幾個小女孩上門做客時,還不忘帶來一些特殊的「伴手禮」,例如BL漫畫和小說,耳濡目染下,她也被灌輸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資訊,要說喜愛倒也不至於,但至少不會心生排斥。
不過在民風保守的古代,同志……不對,應該說斷袖之癖或者龍陽之癖,肯定會招來大肆非議。
看來這個浚王是頗為前衛的一號人物。柳茜抿唇笑了笑,正想開解一下思想傳統的吳桂雪,目光忽被茶館二樓窗口一閃而過的面龐引走。
「茜兒?」見她兩眼怔然,神情有異,如被勾走心魂,吳桂雪捏了她手臂一下。
豈料,柳茜忽然兀自往前走,眸光帶著幾分淒絕,那模樣嚇壞了吳桂雪。
「茜兒,你可別嚇我啊!」烈日高照,總不可能大白天撞邪吧!
柳茜恍若未聞,直挺挺的走進茶館,略過迎上前的夥計,走上二樓。
第1章(2)
茶館樓上的格局劃分為二,一邊是珠簾區隔的雅座,另一邊則是半隱密的廂房。
「茜兒,這可使不得啊!」瞧見柳茜伸手去掀廂房的藍色錦簾,吳桂雪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出手阻攔。
「放手!」一向好脾氣,個性溫軟的柳茜突然嬌吼,使力甩開吳桂雪的手。
「怎麼回事?你們是誰?」聽見外頭有異響,一名腰間佩劍的藍衣隨從掀簾走出,目光凌厲地掃向她們兩人。
吳桂雪一驚,邊拽住柳茜的手臂邊將嗓子壓低,慌道:「那是浚王爺的隨身護衛,妹子啊,不想死的話就趕緊逃,浚王的身份無比尊貴,心性高傲,行事但憑喜好,上回有個不怕死的傻子擾了浚王看戲的雅興,被隨從揍得鼻青臉腫,可不會因為咱倆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柳茜像著了魔似的,不肯聽勸,拉開吳桂雪的手,直望著那隨從,目光如炬的道:「我想見浚王。」
「大膽!王爺是何許身份,豈是你想見就能見。」見著她莫名懾人的氣勢,隨從怔了半晌,才回神粗著嗓斥責。
「茜兒,你瘋了是不?!」吳桂雪抖著嗓子直嚷。
「我一定要見浚王。」柳茜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掀錦簾。
隨從神情一凜,手探向腰間,握住劍柄,煞氣襲人,吳桂雪察覺了,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發軟。
完了,慘了!茜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拿什麼去賠柳家?
吳桂雪把心一橫,正打算衝上前抱住柳茜的腰,阻止她繼續尋死,廂房內卻傳出一聲沉醇男音。
「楊青,外頭發生何事?」
柳茜聞聲一震。竟然連聲音也如此相像,難道真是……
趁著隨從愣住的當下,柳茜不知從何生來的力氣,一把撞開隨從,掀開錦簾闖入廂房。
廂房裡邊坐著兩名男子,一者正坐在梨木桌案前,一者則是倚窗而坐。
柳茜眸光匆忙一轉,望向窗邊,那男子身穿一襲織錦紫袍,朱紅腰帶兩側各系一串琉璃玉石,隨著一舉一動相擊,發出清脆如鈴的樂音。
她握緊拳心,呼吸凌亂,湧上水霧的眸光直望著窗邊男子的面龐。
眉目雋朗,膚若春雪,鼻挺如鑿,薄唇朱潤,一頭墨泉似的長髮整齊盤起,以翡翠玉環束在腦後,男子當真貌若天人。
「……書堯?」哪怕過了千百年,就算換了另一個時空,她也不會錯認。
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她二十一世紀的丈夫,簡書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