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就是這裡?!」
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正逢變聲期的瘦高少年出聲道,他黑髮藍眸,年約十五歲,鼻樑上架著看起來十分沉重的黑框眼鏡,給人書獃子的感覺。
少年身側是一位膚白勝雪的小小姐,十一歲的她已看得出美人的雛形,栗發碧眸,比少年個頭稍微矮上十公分,一身粉紅色系雪紡紗裝扮,渾身散發一種受人捧在手掌心呵寵的公主氣質。
視線再往下一拉,黑髮黑眸的六歲小女孩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稚眸,純真的臉龐帶著一絲好奇和防備,桃花色的鳳仙裝讓人乍然一瞧會以為她是哪來的陶瓷娃娃,粉雕玉琢,叫人一瞧就心生喜愛。
三顆頭顱同時往後仰,看不出興奮或激動,他們平靜得像見過大風大浪的旅人,非常努力地盯著十公尺高的灰色圍牆。
圍牆上方有明顯的倒 鐵絲網以及尖銳的玻璃碎片,那種高度用來防賊是多此一舉,但又不能不做,總要以防萬一。
從尖塔形狀的鏤花鐵門進入後,兩排起碼百年以上的老槐樹遮蔽了日光,長長的一條車道盡頭是一座維納斯造型的噴水池,其後方則見一幢年代古老的歐式城堡建築,歌德式風格宛如遺世獨立的童話世界。
「對,就是這裡,你們喜歡嗎?」
三兄妹……嗯,沒錯,他們的確是同父同母所出的親手足,絕非父母偷情,向外發展產下的私生子,或是被領養的孤兒,據說某一代先祖曾與荷蘭人通婚,接下來又有某位祖先娶了中、愛爾蘭混血的姑娘為妻,所以遺傳基因被打亂了,混得很。
三人同時朝髮色灰白的老婦人點點頭,兩個小女生一人一邊被婦人牽著走,少年殿後,十分有教養的進了門。
驀地,一道黑影跑過眼前,他們以為是老鼠,但……
「姑婆,你們家的杯子會走路?」發出聲音的是最小的小女孩,她彎身捉住滑倒的琺琅茶杯,逗天竺鼠似的搔弄它,讓杯身不住扭動。
「呃,這個……你們怕不怕?」老婦慈祥的面容上有一絲遲疑,用眼角餘光瞪視不聽話的小杯子。
叫你們安分點還出來亂闖,要是嚇著了我們的小客人,非把你們關進櫃子不可。
「不怕。」少年推推眼鏡,專心的看起手中的書。
「不怕耶!它好可愛哦!」小公主說了,一臉充滿夢幻的模樣。
陶瓷娃娃嘟起嘴,用力捏起杯子的把手。「姑婆,它們是妖怪嗎?」
婦人見三人臉上並無驚懼之色,對這異狀視若平常,不禁搖頭的輕笑出聲。
「不怕就好,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姑婆先帶你們去休息,以後有時間再慢慢告訴你們,其實這是一座精靈城堡……」
第一章
跑呀跑,要快點跑,他們快要追上了,如果不想被捉回去,就必須跑得比風還要快,跟變色龍一樣擅於隱藏身影,不讓身後的追逐者發現。
路,幾乎沒有盡頭,只能不停地奔跑。
白茫茫的一片,是霧,伸手難見五指,睫羽佈滿讓白霧沾濕的水氣,一粒粒透明的晶露欲滴還垂的遮住大半視線。
是走到絕路了嗎?為什麼看不到未來,難道這就是她注定的命運
不,不妥協,絕不向命運屈服,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人不是畜生,由著人任意擺弄,像白老鼠一般癱在解剖台上,活生生的任人宰割,當是實驗品。
一七○三……一七○三……一七○三……
不──
不要再喊這個編號,她是人,有血有肉的活人,父母健在,有一弟一妹,他們在等著她回家,耶誕節的歌聲在耳邊響起……
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橇……
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六年了呢?她離家究竟有多少年了,久得連她自己也記不住,記得她才吹熄生日蛋糕上的十根蠟燭,轉眼間已過了二十大關。
自己到底幾歲了,她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自從入了特殊技能學院後,她已失去時間感,沒有日夜之分的私人機構是看不到太陽的,她和之前的一千多人一樣禁止外出,被關在一座恍若地底城市的建築物之中,不允許有個人情緒和思想。
爸和媽以為她在學校裡過得很好,畢業後直接在研究中心工作,他們臉上的滿足和驕傲,以及弟、妹的欽羨眼神,她縱是有再多委屈也不敢說出口,怕牽連家人。
但真實的她很想哭,很想落淚,很想大聲哭求視訊那端的父母帶她回家,她真的快受不了日復一日的折磨。
抽血、電擊、電擊、抽血……白日只能放風兩小時,白老鼠和白老鼠之間不得交談,一入夜便囚入十坪大的斗室,除了一張床外,空無一物,沒有私人物品。
拉拉身上的連身布料,它和四面牆壁一樣是單一的白,置身於全無顏色的空間中,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為何沒被逼瘋。
一七○三是一個烙記,代表她的過去全被抹滅,只剩這個號碼,她像那些被圈養在籠子裡的小羊小兔,定時餵養,全天監控。
逃,這個念頭在她心裡潛伏很久,她知道自己再不逃出這恍若人間煉獄的地方,這一生恐怕沒機會和親人團聚,勢必葬送在惡魔手中。
所以她必須逃,逃得越遠越好,遠離人群,不與人來往,寧可孑然一身忍受孤寂,也不願回去活受罪。
「快仔細找一找,一七○三不可能跑得太遠,你們用心點,睜大眼睛,翻遍每一吋地皮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絕不能讓她逃了!」
不可能?
一七○三……不,快忘了自己名字的汪忘影緊咬下唇,右手緊捉左手手背,指甲刺入肉裡的痛讓她不得不咬緊牙關,避免不經意的輕呼引來大隊人馬的追捕。
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能逃出來,一直以來被當成特殊生培育,東南西北完全分不清,更遑論是自我求生的能力,一離開蓋在半山腰、了無人煙的特殊技能學院無異找死,林野間穿梭的野獸是一大威脅。
「爸、媽,你們真的把我賣了嗎?」
就為了尋找這個答案,她冒著危險也要逃出。
太久太久了,她數不清父母有多久沒來看她,和其他孤兒或是被強搶來的同伴相比,她實在是幸運多了,起碼她曉得自己是誰、來自何處,是少數幾個父母會不定時來探訪的「住校生」。
可是十八歲以後,他們就不再出現了,不管她如何追問,學校方面的回答一律是他們搬家了,聯絡不上。
要不是一向疼愛她,對她有非分之想的莫菲博士說溜了嘴,她到現在還蒙在鼓裡,渾然不知一百萬美金便是她這只白老鼠的身價,父親親手簽下同意書,賣斷她的終生。
心很痛,卻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她只能勉強說服自己父母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選擇遺棄她,他們還是愛她的,一如從前。
「快,就在前頭,我看到一七○三了……」
鎖定前方忽隱忽現的人影,手持探測儀器和電擊棒的藍衣人奮力邁開大步,極力想拉近距離,不讓獵物由手中逃脫。
霧,似乎越來越濃了,視線也越來越不良,即使近在眼前的景物也逐漸模糊,讓人有種霧裡看花的矇矓感,人被白霧淹沒。
追逐者和被追者形成拉鋸戰,一方拚命地逃,卻不曉得該逃往何方,一方賣命的追趕,可總是錯身而過,像是玩起捉迷藏。
驀地,一堵牆擋住了去路。
看不到高度,只知很高很高,和霧色融成一體,蕭瑟的沙沙聲由牆的另一端傳來,感覺似有笨重的物體在移動,一步步朝牆的方向走來。
地表有著輕微的震動,足以讓人感受到,彷彿暗夜的巨人正朝他們走近。
「糟了,頭兒,我們闖進『迷霧森林』了。」
「什麼,迷霧森林」
傳說山腳下,靠近村落的一座山谷中,終年煙霧瀰漫,不見晴日,凡是入谷者鮮有人活著出谷,只餘白骨一堆葬送迷霧之中。
一則說法是難辨東西的林子猶如迷宮,再聰慧的智者入內也會迷失,受困數日而死於飢渴以及恐懼。
另有一則更繪聲繪影的傳說,但可性度高,幾乎附近十幾個村落的居民都相信裡面住了精靈,它們平時並不傷人,然而不容人類隨意侵犯屬於它們的地方。
那些精靈有的高大如木,有的矮小似鼠,有的長相奇特,像是長了腳的櫃子,有的會飛來飛去,一如飛禽猛隼。村民如是說道。
善良的人們喜愛它們,認為它們是守護人們的森林使者,邪惡的壞人則心生畏懼,生怕怪物的腳會一腳將其踩扁。
「頭兒,還要不要追,我怕……」冷抽了口氣,藍衣人臉上有著驚慌的懼色。
「怕什麼,不過是……呃,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為首者的喉音顫了一下,將手伸向腰後的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