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自由支配的時間多了很多,她除了到老師的畫室繼續學畫,也開始試著一個人背著畫具搭車到鄉野間寫生,再不就到美術館、各個藝術中心看展覽、聽演講,還報名了短期的美學課程。
幸好,雷拓晚上依舊會來電話,讓她不至於有種穿越到第四度空間的奇異感。
「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雷拓像個關心孩子成長過程的父親,梁夙霏生活裡的點點滴滴他都想知道。
「今天認識了兩個很可愛的女學生,在夜市裡。」
「喔,你去逛夜市?」
「是啊,去看看新奇的東西,找點特別的小吃,去人擠人,感受一下冬天裡也有的溫暖。」
「那兩個可愛的女學生怎麼認識的?」
「她們是美術系大一的新生,在夜市賣手繪麻布提袋,我覺得她們的設計好童趣,好有想像力,十分的喜歡,便買了五個,想分送給朋友。」
「嗯,懂得鼓勵新人,給年輕人機會,惺惺相惜,很好。」
「後來聊開來了,她們倆知道我也喜歡油畫,便拿了張椅子給我坐,交給我一個素色的麻布袋、幾瓶手繪染料、筆,讓我自己設計一個手繪提袋。我覺得很新鮮,就試著畫看看,沒想到畫著畫著,旁邊不曉得什麼時候多了好幾個圍觀的人……」
「我猜,」雷拓能夠想像那個畫面。「你還沒畫完,已經有人想買你手上的那一個提袋。」
「你怎麼知道?」梁夙霏驚呼,雷拓也太神了。「有個人出聲想買,其他幾個便也爭著要,後來,攤子前的人愈聚愈多,把畫好的袋子全都搶購一空,連同我原先買的那五個也賣出去,還有人預定,我和那兩個女學生只能在攤子上拚命畫,今天她們帶到夜市的袋子全都畫完、賣完,當時還不到十點,夜市才掙熱鬧就已經售完打烊了。」
「好有趣的經驗,真希望我也在那裡。」梁夙霏自己不曉得,她的畫有種溫暖人心的力量,就像她的人一樣,若他在那裡,同樣的會被她的氣質、她的畫風吸引。
「收完攤後,那兩個女學生堅持要將當天的利潤撥三分之一給我,我說我已經從中得到太多樂趣,不拿,接著,她們邀請我當合夥人,我可以在家畫、畫完交由她們拿到夜市販售,而且,強調不要有壓力,完全自由創作,量可多可少,有空才畫,你說可不可愛?」
「你答應了?!」雷拓忽然緊張問道。
「答應了。」
「什麼時候開始?」
「隨時都可以。」
「可是你從這個星期六到月底都沒空。」
「是嗎,我沒空?」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對,星期六我想你陪我去個地方,接著,我要出發到歐洲拜訪幾間美術館,你現在剛好沒工作,想不想一起去?」
「想!」歐洲美術館,這太吸引她了。
「我猜你一定想去,所以才說你到月底都沒空。」他驕傲地說,像是猜中她的想法是件該被稱讚的事。
「那麼,我就利用這幾天時間先畫幾個袋子,因為實在很有意思,自己設計的袋子跟著買下它的主人進進出出、上學、逛街,多好、好像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好寬廣。」
「嘿,聽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上個星期有間柚木傢俱公司來找我談一個合作案,想請我推薦幾名畫家,他們打算推出一個『手感生活』系列的傢俱,就是客制化、手繪,獨一無二的概念。想不想試試?」
「我?」她覺得這點子也未免太棒了,不過,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接這麼大的案子。「我不行啦,那種幼稚園程度的畫。」
「反正只是推薦,下次見面我把企劃案拿給你看,你可以設計幾樣,當作一種經驗累積,而且,你想,比如說你畫的一座五斗櫃,擺在一個小女孩的房間,這座櫃子將陪伴她一起長大,裝著她可愛的小洋裝,然後可能還有小男生寫給她的情書,有爸爸媽媽送她的可愛小物……」
雷拓說著說著,突然好想有個小女兒,想和梁夙霏一起設計嬰兒房、念童話書給他們的女兒聽,看著她學說話、學走路……
梁夙霏不曉得他的思緒已經飄很遠了,一顆心全被他描繪的畫面給揪住了。
「那……我試試看好了。」
「好。」雷拓回過神。「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等我們從歐洲回來再說。」
「嗯。」梁夙霏在電話的另一端用力點頭。
瞬間,她感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繽紛璀璨,看不見的未來已經充滿希望等待著她,她再也無懼於未知、無懼於變數,因為她已明瞭改變命運的金鑰匙就握在自己手中。
週末上午,雷拓依約來接梁夙霏。
他沒說去哪裡,也不曉得要辦什麼事,只交代她初上最舒服輕便的衣服、鞋子,他自己也一派休閒,像是準備到郊外踏青。
不過,她偶爾從後視鏡與司機強叔對上視線時,總覺得他臉上掛著一個十分微妙、耐人尋味的笑容,像是有什麼事在前方等著她。
她也不問,看看身邊英挺俊逸的男伴,這旅程無論目的地為何、路程有多遠,都不怕枯燥。
離開台北市區後,她很快便發現車子往貓空山上行駛,這路她太熟悉了,整個夏天,只要她休假,他們兩個就往山上的別墅跑,比較奇怪的是這一趟什麼東西都沒準備,難不成上山喝西北風?
「要不要在前面便利店買些食物帶上去?」她問。
「不用。」他伸手將她攬進臂彎。「有你在就夠了,我什麼都不缺。」
「我都不曉得自己這麼好用。」
「因為通常都是我用,所以你自己不知道。」他語帶雙關,開起黃腔。
「喂……」這傢伙,愈來愈不正經了。
他笑,作投降狀,表示知道錯了。
她偎著他,望向車外美景,滿足地吁了一口氣。
貓空夜景固然讓人驚艷,但白天放眼望去一片浩瀚山林,綠意盎然,更有一種遠離塵囂,置身仙境的寧靜之美。
「每次一走進大自然,就會突然覺得能夠在台北市住那麼久實在不可思議,簡直不想回到人間了。」
「要不,我們搬到山上住?」對他來說這絕不是難以達成的願望。
「可是,我又捨不得都市裡豐富的各種資訊,可以遇見那麼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還有美味的小吃、設計得很有特色的小店……我是不是很貪心?」
「你已經是我見過最不貪心的人了。」他凝視她說:「那麼平常住都市,假日我們就逃到山上避難,與世隔絕?」
「呵,避難,的確不錯。」
車子彎進別墅最外緣的林蔭大道,緩緩駛向大門,梁夙霏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
「停了好多車子,」她轉頭問他。「你還邀請了其他客人?」特別是這些車子都好眼熟。
「是。」雷拓點頭。
「有什麼特別的活動?」
「有,很特別而且非常重要。」他像打啞謎似的,就是不肯一次把話說明。
不過,隨著車子愈來愈接近別墅主建築,梁夙霏的一顆心就蕩得愈來愈高,好像整個人踩在半空中,不真實。
她看見了架在大門旁一副如同真人般大小的畫,畫布上畫的是她和雷拓,穿著婚紗和禮服。
然後,她看見了花園右側的草坪上,兩排白色羅馬花柱排出了一條走道,走道盡頭是一座以粉紫色鮮花佈置而成的證婚亭。
而這陣子突然間很有默契,通通消失不見的朋友們,已經站在前方等著迎接他們。
此時她已明瞭,今天是她和雷拓的婚禮。
「猜到了?」他見她感動得眼底泛淚,伸手緊緊握住她的。
「我很怕這種場面的……」她激動地輕顫了起來。
「幸好一般人不會經常遇到這種狀況,我們也才兩次,還好啦!」他促狹地說道。
她哭笑不得。
車子在門前停下,梁夙霏才下車,見到黎致,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人已經懸空被半架著進到屋裡了。
「快,化妝師,先化,接著是髮型……」黎致精神抖擻地指揮房間裡一大票工作人員。她瞄了眼像還狀況外的梁夙霏,輕皺了下眉頭。「設計師,麻煩你來量一下,看看禮服尺寸會不會太大,可能要稍微修改一下。」
「你怎麼又瘦了?」黎致責怪地對梁夙霏說。
因為有好幾隻手在梁夙霏臉上、頭上、身上「上下其手」,她根本無法說話,頂多只能對著鏡子朝身旁的好友給個無辜的表情。
「要不是我知道雷拓有多愛你,光是把你愈養愈瘦這件事就夠我跟他槓上。」黎致終於肯定雷拓是真心疼愛梁夙霏。「這陣子為了籌備這個婚禮,他忙翻了,雖然我們這些人也已盡量幫忙了,但大部分的事還是得由他決定,很累。」
梁夙霏輕點頭,她能夠想像。一場婚禮,多少瑣碎事,一個男人,有事業要照顧還得分神處理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