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布飄揚眼前,風一陣,吹得眸底濕潤潤。女奴甜心的笑容暖柔柔,是文字創作不出來的,只能感受,就只能感受了。
走上鋪好的野餐墊,他沒有躺下或坐下。女奴站著等他先動作,他左手托握她的下巴。她的臉仰起一個美妙角度,眸中全是他。
「我沒叫你走,絕對不能走。」
她想也未想,合作地點頭。
他的目光穿透他瞳底,彷彿到達她心底層,他得確認她有幾分真誠。他要絕對的忠心,誰都不能再開他玩笑,特別是流著虎家女兒血液的這個女奴。「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這命令含著威逼。
她卻覺得他的語氣出奇柔軟。「你沒叫我走,我絕對不會走。」她聽他的話,永遠聽他的話。
他慢慢地說:「喜歡橄欖樹是嗎?」右掌抬至鼻端的速度也和語調一樣,他嗅著方巾的清雅淡香,目光虛斂。「蓋一座橄欖樹宮殿,讓你住進去,如何?」聲音充滿教人折服的力量。
她點了頭,他拿開方巾,兩人臉龐一俯一仰,她吸氣時,他呼氣,她呼氣時,他吸氣,舒舒緩緩,好像他們在練雙人瑜伽,幾次綿長的無聲吐納,他們臉紅,頰畔生熱。
風停了,樹葉還在沙沙地協奏,天空獨鳴——達達、達達、達達地,密集一串,壓低迫近。風流瞬息卷揚,折枝摘葉,撥掀遮陰,破壞寧和的樹下場域。餘暉若火,燒竄而下,他們抬頭望見一架直升機似要摔落在樹頂。
祭廣澤不怕死,嘲諷地笑扯唇角。「又來礙事。」
倪霏碧拉著他的手,急急退離樹下。兩人腳步交絆,踉蹌起來,似乎是他踩中她的長裙擺,或者她勾纏他的衣帶子,更可能是他們踩中又勾纏,掉入陷阱般往下滾。
這坡丘不陡,卻足夠舉辦滾乳酪比賽。那該死的助陣直升機,一圈一圈打繞,直到他們頭昏眼花,定止了,那巡航機體直線下降,起落撬鑿進他們身邊一厘米出的泥土中,差點就要壓中小女奴美麗的腿。
祭廣澤憤怒跳起。「這是炫耀駕駛技術,還是為謀殺鋪墊?」他大聲吼叫,一手拉起小女奴,用力之猛讓她撞進懷裡。
倪霏碧揉揉秀巧的鼻子,抬眸看著暴怒的男人。他胸腔震盪得厲害,嗓音一聲打過一聲。
「想殺我就來!祭雨豐,我等著你這個鼠輩!」
居高人形出現在螺旋槳閃動的黑影下。「搶直升機、擄人女兒——」旋翼聲漸弱中,男人威嚴的音調清晰可辨。
「雨豐先生!」倪霏碧在祭廣澤胸膛前回過身。
「菲碧——」祭雨豐離開機艙口,站在登機階,朝倪霏碧伸手。「我來接你回家——」
一個不容抗拒的力量扯拉她手腕,弄痛了她,她沒呼痛,順那力量轉頭看一眼不放手的男人。
祭廣澤冰寒著臉。「敢走一步試試,潘娜洛碧——」幽微私語,僅他倆聽得見。
「別怕,霏碧——」
「潘娜洛碧,儘管聽他的。」
兩個男人的嗓音響起,一個如風傳遞,散的快,一個在她頰畔,執著潛入耳中。
第2章(2)
倪霏碧搖搖頭,垂眸,視線在祭廣澤抓她手腕的強勢大手上停凝。她笑了笑,回望祭雨豐。「我沒事,雨豐先生。我和廣澤先生正在用餐,被你打擾了——」略帶怨尤,她側身指向坡丘上的多花籃果樹。
那兒的野餐墊飛掛在樹枝上,像鬥牛的紅布,飄呀飄地——只有這個最明顯,肥肝牛排、蘆筍湯、漿果蔬菜沙拉……她自己種的紅醋栗、黑莓、費蕾絲都布瓦全成了那棵樹的堆肥!拜祭雨豐所賜!這鼠輩渾蛋最好祈禱那顆該死的樹的漿果可食!
祭廣澤放開倪霏碧的手,逕自旋足,朝向坡丘,邁向重返。
「站住!」祭雨豐威喊。「祭廣澤,你給我像個正常人——」
祭廣澤猛回首,發現小女奴跟隨著他。他走幾個步子,她就跟多遠。他緊繃的面容松成一抹笑,溫柔地看著已經開始忠心的小女奴,視線一點一點狂狷、緩慢地——轉移,對上祭雨豐。
「光吃肉確實不正常……」先哺言,後昂聲:「今天,我會吃素,吃處女般的漿果!」放肆地哈哈大笑。
祭雨豐眉頭隱微抽皺,轉開臉龐,下命令。「羅森,你送霏碧回虎家。」
技術高超的駕駛出了機艙,走下來。
「原來是你這個十八般武藝樣樣行的奴僕。」笑聲停了十秒,又起,這會兒,他笑得譏嘲,像雷一樣大聲。「可惜失了精準,讓你主子資產增加的機會瞬間消失。哈——」
羅森頷首,致意地看祭廣澤一眼,面向他身邊的倪霏碧。「走吧,霏碧。」他說。祭廣澤飛降菜園灣、來來去去、帶走虎王最疼愛的外孫女,逃不掉三百三十隻監視器電眼,行蹤被掌握著。
「我邀請廣澤先生一起野餐——」
「你外公很擔心你。」羅森沉定的一句,打斷她。
倪霏碧低合眼簾,靜默片刻。「那我改天再和廣澤先生一起野餐。」她輕聲地說,走近羅森一步。
這回,祭廣澤沒拉住她。她再走一步,他依然沒拉她,任由羅森將她帶上直升機。
螺旋槳很快揚起亂風,在灰紅夕空胡攪殘雲,滿天葉片飄捲成綠色漩渦,祭廣澤沒抬望那飛離的機體,對峙地斜睨留下來的祭雨豐。
祭雨豐不發一語,直到機械聲響消失,騰蕩綠葉平靜落入塵土,他才開口:「你這一整天幹了什麼事?」質問語氣很權威,像在指責他淨做蠢事。
「神威祭雨豐無所不知,不是嗎?」祭廣澤輕蔑地哼笑,回身繼續往坡丘走。
祭雨豐凝視祭廣澤帶著孤傲習氣漸行漸遠,揚聲一喊:「廣澤!」那身影似停非停地頓一下,他接著道:「霏碧還年輕——」
「夠成熟了。」祭廣澤回首,面覆寒霜,冰冷地說:「你安排她相親,莫非想害她?她如果還是小女孩,你的罪行比我大——」
「你不要因為當年虎柔的事遷怒——」
「你少插手!」祭廣澤雙眼怒瞪,忿忿地走向祭雨豐,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齒狠聲道:「毀了我的人生,別以為你能永遠幸福,再敢多事,我也會拿皇春實開刀——」
「你說夠了!」祭雨豐撥開祭廣澤的手,拉整衣物。「馬上跟我回高原,別在這兒惹禍!」重聲說完,移身走往坡丘上那架旋翼大半卡進坡丘泥土中的直升機。
「會,我會跟你回高原,你等著。」祭廣澤語氣一分不弱,也朝坡丘邁步。他走到多花籃果樹不見光的死蔭裡時,他的老大哥祭雨豐順利啟動超級直升機,準備像押解嫌犯那般,親自將他囚回高原。
很好!這座島嶼的擁有者——至高無上的正主——接替奴僕的工作,當起他的私人駕駛!
祭廣澤挑唇,嘴角有個斜勾弧紋,呈出冷酷的笑。「你可別後悔,千千萬萬別後悔——」聽著旋翼激烈的聲響,他高舉手臂,扯收樹枝上垂屍般的血紅布。
這個晚上,是他延遲計劃的第四個夜晚,望月正在變形。
直升機離地三公尺,著陸燈亮著,機體還在浮蕩,他直接開艙門,跳下去,完全不理會老大哥的訓斥鬼叫——那副沒教養的模樣,該讓其他人瞧瞧,他們以為的主、神,是對兄弟殘忍的莽夫!
「想要摔死,你最好摔個屍骨無存,當草原肥料!我不會收你這小渾蛋的屍!」祭雨豐破口大罵,看著ど弟的身影疾行於草海,遠離主宅正門。
他從來不走正門,由天梯長階走空中走廊道出入自己的地盤,吃飯不和家人同室同桌,菜色獨有,他依然不滿在這兒的生活。
只有兩種人住在「廟」裡,一種是僧侶、一種是死人。他常說,他恨這幢高原上的建築,根本不是一個「家」。後來,他瘋了,住進療養院,創作多部精采戲劇。
他的戲給那些正常人看得拍案叫絕,都說他是天才。
不是瘋子。他是敏感細膩而自我,太過自我。祭雨豐知道,正是知道ど弟這般的性情,才得束縛他,不能讓他因沉溺狂放導致毀滅。
兩架直升飛機近距離盤旋,一先一後定點著陸。祭雨豐下機時,羅森駕駛的那架緩定旋翼,引擎聲息。兩人碰頭,祭雨豐看了羅森提著的加蓋小籃子一眼。
羅森說:「霏碧要給廣澤先生——」語未畢。
祭雨豐點頭,朝主宅做了個手勢,要羅森逕自去找人。
羅森告退。
祭雨豐站在原地,望著家族世居的神廟式建築,長長地歎了口氣。
敲門聲在他進房未滿一刻鐘響起。這些傢伙美其名無微不伺候他,實際上,是在監視他,怕他上吊、割腕、服毒……把自己溺死在大浴池中!要這樣,他希望那是一池處女小腳踩過的葡萄釀成的美酒。
瞇眼咂舌,似已真嘗到佳釀,祭廣澤躺在鋪地的紅布上,舒舒服服大張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