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腳尖,一點也不想被地上帶著魚腥的污水沾到,彷彿自己是落難凡間的精靈,高貴的身軀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這種「低俗地區」。
蜜雪兒哭喪著一張臉,她可是穿著一身名牌衣服,要不是貝銘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老闆,她可能已經壓抑不下當眾翻桌的衝動。
貝銘一邊自在悠哉地細嚼慢咽,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著蜜雪兒臉上的表情變化。
看到蜜雪兒的臉好像快抽筋了,他在心中暗自發笑。
她們要的是什麼,現在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了!他不動聲色,內心自有盤算。
他的頭腦就像精準的計算機,精明地盤算著一切。
他愛賺錢,但更清楚錢該怎麼花。
自己靠雙手打天下,每一塊錢都是靠頭腦、靠能力賺來的,而他認為,每個人都該如此。日子怎麼過該由自己決定,要穿金戴銀或簡約度日都可以,只要憑自己的本事都行。
這些靠近他的女人,就用這些「惡招」探試一下,她們是要他的「金」、他的「名」,還是要他這個「人」,稍一試探便馬上分曉。
想要平白得到富貴人生的人,不會是他貝銘的朋友。而那些碰了一鼻子灰的女人,也只能尷尬且灰頭土臉地吃完一頓飯。
第五章
「又要改我的新聞稿?」又聽見鞏芊鈴在棚內大喊。「他到底懂不懂得什麼是尊重?」
不用說,又是鞏主播和貝大少的戰爭。
這幾天大家已經習慣這樣的煙硝瀰漫,貝銘時常給鞏芊鈴「建議」,不過在她眼裡則是一次次無禮的干預。
貝銘從容地面對鞏芊鈴的不滿,緩聲說道:「我沒惡意,只是旁觀者清,這條新聞如果修改一下播報方式,應該可以更完美。」
「你的意思是我原本的東西很差勁?」身為當家主播,鞏芊鈴從沒遇過這種狀況。
「我沒這個意思。」貝銘笑了笑,對著怒目相視的鞏芊鈴說道:「你別忘了,你的『擁抱最錢線』是因為接受了別人的建議,所以現在收視長紅啊!」
他說得慢條斯理,她卻聽得火冒三丈。
「你太囂張了!」鞏芊鈴嚥不下這口氣。「你的意思是我的收視得靠你幫忙提升?」
這回貝銘收起了笑容,表情嚴肅,認真地再跟她重複了一次。「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
鞏芊鈴看見貝銘臉上出現以前沒有的神情。他專注地看著自己,雙目直視,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臉龐上。
這雙眼彷彿在告訴她,最好把他的話聽仔細、聽進心裡。
論強勢她沒輸過人,在這塊專業領域中從來也只有她命令別人,沒聽過誰敢這樣給她「指教」,鞏芋鈴一股怒氣往上衝,開口想要罵人,但話語到了喉嚨,卻硬生生地卡住。
「你!」她想罵卻罵不出口。
一時間,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無法反駁。更精準的說,是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複雜情緒。
貝銘的話清楚迴繞在她耳際,他剛剛清楚告訴了自己,他不是來「找碴」的。也提醒了她,她的財經節目就是因為採納了他的建議,所以收視率更上層樓。
說「採納」有些牽強,因為當時的貝銘是用強硬的方式讓她不得不接受他這個座上佳賓,但事後證明他是對的。
鞏芊鈴臉色難看,這代表什麼?代表他是對的,而自己錯了嗎?
她錯了,也就是表示她輸了嗎?
不是黑就是白的鮮明個性,讓鞏芊鈴眉心糾結了起來,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縱然她極度不願意承認,但貝銘的能力確實征服了她。
貝銘的氣勢臣服了從不低頭的她,即使她不願面對這樣的事實。雖然兩人每次都是在爭吵中進行辯論,但她不得不承認,貝銘的確有過人的本領。
她反抗、逃避,卻沒有辦法抵擋一步步走進她心裡的貝銘。
鞏芊鈴無法言語的神情、複雜萬千的眼神,貝銘盡收眼底,他緩下了臉,聲音變得低柔。
「一笑泯恩仇吧!鞏主播。」他用磁性渾厚的聲音,給了她一抹謎般的微笑。
鞏芊鈴看著他微揚的嘴角,抗拒著這條勾起的弧度。
她好害怕自己的情感思緒,就這樣被他牽著走。
貝銘微微低身,對她說道:「時間到了,你先準備上台吧!收工後我請你吃宵夜,算是向你賠罪,行了吧?」
賠罪……鞏芊鈴說不出話了。
他有多高傲,她怎會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壓根不必說出這樣的話,甚至以他已經被證明的能力,也不用對她這個下屬用這樣的言詞,鞏芊鈴的心防一吋吋卸下,她快要無處退守了。
貝銘說罷挺起了身,再度用一種讓鞏芊鈴無法逃避的眼神看著她,她不再多說一句話,馬上往主播台走去。
明亮的燈光向她投射而來,攝影鏡頭對準了自己。這裡是她熟悉的地方,是她發光發熱的地方,每次坐在主播台前,她就有無比的自信和優越感,但為何今天竟有一絲力不從心?
這樣的自己讓她發慌,鞏芊鈴用盡力氣力圖鎮定,然而她的臉頰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汗,只能憑藉著累積的經驗讓新聞播報流暢,卻無法壓抑竄流在血液中那股令她坐立不安的情緒。
她對那個凌駕在她之上的混蛋男人動了情?這教她情何以堪,她怎麼可以向他低頭?這麼多年來她誰都沒輸過,現在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舉白旗……
鏡頭前的她盡力表現得與平日無異,內心卻波濤洶湧。
而貝銘遠遠的在副控室端詳著她,不發一語。
鞏芊鈴好勝,但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倆天天在辦公室發動戰爭,為了節目吵、為了新聞吵,就連公司財務報表也能吵,財經前景分析也要吵,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他倆旗鼓相當、實力相差無幾,他贏鞏芊鈴的,就是比她理智、比她冷靜。
她欣賞她的專業和努力,他知道鞏芊鈴離開學校後依然不斷進修、吸收新知,也很努力地憑自己的能力賺錢,和那些想要不勞而獲的無知女人比起來,她有骨氣多了。
這點很重要,他貝家大少不想依靠傲人家世,也是憑這點骨氣。
與鞏芊鈴相處一段時日後,貝銘對她更加瞭解,大家都說她「視錢如命」,這點和自己豈不是相同?但貝銘發現自己越來越想知道,在她重視金錢的背後,鞏芊鈴的真實個性到底如何。
***
傍晚,兩人在公司巷口的一家永和豆漿店出現。
當貝銘跟她說要請她到這種地方吃宵夜的時候,鞏芊鈴並沒什麼訝異的表情,反而說了句。「都好,反正那家豆漿店我常去。」
「你常去?」倒是貝銘反問著。
「不行嗎?犯法啦?」她沒好氣地說著。「主播不能喝豆漿嗎?」她停了停,才又說道:「再說這邊的豆漿比別家大碗,比較划算。」
貝銘笑了笑。「不愧是財經專家,很會算。」
聽見別人這樣說自己,鞏芊鈴也不以為意。「不然要天天去飯店、餐廳吃大餐嗎?真不知道是去吃裝潢還是去吃氣氛的。」
她走進小小的店內開始點餐,入座後不久,桌上便擺上蛋餅、豆漿和煎餃這些很平常的食物,不過貝銘看鞏芊鈴吃得很習慣。
他看著,淡淡地說道:「你還是一樣,是一個很實際的女孩。我記得你以前就是這樣,從來不浪費。」
鞏芊鈴一邊吃,一邊聽見從他口中說出的「女孩」兩字。
她已經好多年沒聽過這樣的形容詞。
自己已過了女孩的年紀,已經必須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和困難,很早以前,她就必須學著長大,學著這世界沒有誰可以依賴。
貝銘的話語讓她好像突然落入了以往的時空,他說得感性,她卻聽得感歎。
「是嗎?」鞏芊鈴無心應著,過往歷歷浮現眼前。
「以前你在學生餐廳用餐的時候,從來不會將食物剩下。還有你會向學長姊買二手書上課,能省則省。」貝銘又說。
「是嗎?」鞏芊鈴重複了一次,不過這次她抬起眼,認真看著貝銘。
收工後的夜晚,她可以稍稍放鬆白日的緊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她突然覺得眼前的貝銘除了是自己的「宿敵」之外,好像也能是一個相識甚久的老友。
多日來壓抑在心中的複雜思緒頓時湧現,他是敵是友,鞏芊鈴厘不清,她想倔強地不去理會,心中卻又有另一股力量拉著她面對。
但是她不知道他心中是怎麼想的,要是他對自己無意,那她豈不是自作多情?
想到這裡,她清了清喉嚨。「說到以前,我還真的不怎麼喜歡你。」無論內心如何交戰,她可不想連面子都輸掉。
「因為我常搶了你的鋒頭嗎?」貝銘一針見血,不過隨即又補了一句。「以前不喜歡,那麼現在呢?」
說罷,他身子微微向前傾,雙眼凝視著鞏芊鈴。
這句話像一陣旋風,由四面八方吹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