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確是睡著了,或是昏迷了,她其實不是很能夠分辨,但那不重要,她安全了,情況由他掌控,再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怎麼回事?」
「老闆還好嗎?」
半夢半醒之中,春嬌聽到雙胞胎的聲音,卻無力睜開眼。
「她沒事,我會照顧她,你們先……」
說話的聲音跟車外的風雨聲,逐漸遠離,她陷入深深的睡夢。當睡意稍褪,她再度醒來時,黑色悍馬已經來到醫院前。
「你不用去偵訊那兩個犯人嗎?」春嬌忍不住問
「不用。」他說道,黑眸一閃,語氣卻很平淡。「他們在忙。」
忙?
她覺得有些不對,腦袋卻還昏沉沉的,有些轉不太動。
「來,我們下車!」
「嗯?」
「你得讓醫生做個檢查。」
「我已經好多了。」睡了一覺,噁心跟想吐的感覺,都已經消失大半了。
陳志明卻很堅持。
「反正,都已經到醫院了。走吧,花不了多少時間。」
換做是平時,她一定會爭辯,但是現在的她還有些虛弱,實在沒力氣跟他玩拉鋸戰。既然他這麼堅持,她只能乖乖下車,在他的陪伴下,慢吞吞的往急診室走去。
醫生聽完了她的遭遇,檢查了她的狀況。
「還好,你吸入的劑量不太多,短期內可能會有暈眩嘔吐的現象。不過,不用太擔心,只要多喝水,多休息,就會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敲打鍵盤,替她開藥。
春嬌去領藥時,看了一眼藥單。
是鎮定劑。
她默默的把藥放進包包。她現在不覺得恐慌,並不代表過一會兒之後,她不會恐慌。
可能是因為乙醚,也或許是今晚經歷的一切,已經超過她的理智所能接受的範圍。她的感官與知覺,似乎都變得有些麻痺。
從頭到尾,陳志明都跟在她身邊。在她領藥的時候,有位員警走了過來,跟他談話。
眼前,有兩張病床從X光室被推了出來,床邊除了醫護人員之外,還有幾名警察跟著。
雖然病床上的兩個人,被揍得鼻青臉腫,但春嬌還是認得出來,那是試圖綁架她的歹徒。
他們被銬在病床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被推進了另一間病房。
「醫生怎麼說?」她聽見陳志明的聲音。
「肋骨斷了幾根,有些內出血,不過還活得下去。」
「很好,多派幾個人看著,別讓他們跑了。」
現在,她終於知道,陳志明為什麼會說,那兩個人在「忙」了。
他把那兩個人打成了重傷!
談話完畢後,那名員警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開了。陳志明轉過身來,在蒼白的日光燈下,那張五官深刻的俊臉,看來有些嚴酷。
但是,下一瞬間,他揚起嘴角,軟化了剛硬的線條。他微笑著,朝著她伸出了手。
「來吧,我送你回家。」
直到這個時候,春嬌才看見寬厚的大手上,有著紅腫的擦傷。
原本,她還以為,他的鎮定,是因為他老早就習慣了這類的暴力事件,所以面對她的遭遇,始終還能保持冷靜,甚至微笑。
直到這時候,她才領悟過來。這個男人所表現出來的,都只是為了安撫她,減低她的恐懼,才刻意維持的假象。望著她的時候,他始終面帶微笑,但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試圖用笑容轉移她的注意力。
春嬌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男人。有某種情緒讓她的喉間一緊。
他的頭髮是濕的,上衣也濕了大半,手臂跟額頭都有擦傷,腳上的舊布鞋上則是沾滿了泥巴。
她伸出手,握住那暖熱的大手,任由他牽著她,走回停車場。黑色悍馬停在原處,保險桿和車門上都有著新的擦撞痕跡,可以想見,他趕來的時候是多麼的心急,車速有多麼快。
「你接到了那通電話?」她問。
他點頭。
「我不知道有沒有打通。」
「你有。」
陳志明握緊了她的手,力道緊得幾乎就要弄痛她。但她沒有抗議,也沒有抽回手,仍看著那輛傷痕纍纍的悍馬。
「我很高興你趕上了。」她說。
「我也是。」他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那熟悉的男性嗓音裡,多了某種陌生的成分。她轉過頭去,卻只來得及看見一絲陰影閃過那張粗獷的臉。
陳志明關上車門,繞到另一邊,開門上車,熟練的發動引擎。
黑夜中的風雨,逐漸增強。
車行之中,春嬌差點再次睡著。她強撐起精神,卻覺得眼皮沉重,幾次閉上了眼,卻又勉強睜開。直到停車時,她望向窗外,才發現車子並不是停在她家門口。
黑色的悍馬,停在他的宿舍外頭。
「這裡不是我家。」她眨了眨眼睛。
「已經很晚了。」陳志明說道,逕自下了車,走到她這邊替她開門,黑眸直視著她。「我打了電話,和你媽說,風雨太大,你今晚會住在我這裡。」
她不悅的揚起眉,想要抗議,他卻又說:「況且,你的臉都腫起來了,我相信,你不想讓你爸媽看到你這麼狼狽的樣子。」
她只能閉嘴。
他說的沒錯,她不想腫著臉回家,讓爸媽瞧見了,只會讓他們擔心。
「再說,我們還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找你麻煩,你今晚睡在我這裡會比較安全。」他傾下身來,黑眸直視著她,還拿起她的包包,抱起她冒雨走進屋裡。
乾燥的室內,讓人感覺十分舒服,想不出拒絕理由的她於是不再反抗,看著他關上門,將濕冷的風雨阻擋在門外。
陳志明抱著她,直走到床邊才把她放下。然後,他走進浴室裡,放了一缸熱水,還替她準備了乾淨的T恤,讓她替換又濕又髒的衣裳。
雖然,這裡沒有芬芳的泡澡精油、沒有昂貴的沐浴劑。但是,當她整個人坐進浴缸,泡在熱燙的浴水裡時,緊繃的神經驀地鬆開了。
淚水奪眶而出,連她自己都有些訝異。
該死,她怎麼會哭了?
她應該沒有這麼脆弱的……
坐在浴水中,春嬌倔強的拭去淚,用力咬著唇,緊緊環抱著自己。但是,恐懼與驚慌像是終於潰堤的洪水,勢不可擋的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然後,她聽見浴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陳志明走了進來,健壯的身軀上,不剩任何衣物。他踏進浴缸裡,擁抱哭泣的她,熱水嘩啦啦的流出浴缸,水蒸氣瀰漫在浴室裡。
男性的薄唇吻去她的眼淚,親吻她顫抖的紅唇。他用的手和身體,還有溫柔與熱情,漸漸轉移她的注意,直到她遺忘了恐懼以及不安。
不知何時,他抱起她,回到了床上,溫柔而熱烈的跟她做愛。
那一夜,窗外風雨交加,他們歡愛了一次又一次。直至最後,她終於筋疲力盡,與他交纏在一起,沉沉的睡去。
*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風雨仍急。
黑暗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赤裸裸的胸膛溫熱而暖燙,緊緊貼著她。
春嬌抬起頭,發現陳志明還醒著,那一雙黑眸,像是黑曜石般,反射著一旁的浴室裡透出來的微光。
那一瞬間,難以言明的,她就是知道了。
他並沒有睡,始終維持著清醒,在她熟睡的時候,靜靜守護她。
「我本來沒這個打算。」他啞聲開口,粗糙的大手,愛撫她柔滑如絲的裸背。「我只想讓你好好休息。」
換做是以往,她的反應,肯定是不以為然。
但是,她卻開始相信,陳志明說的其實是真話。
他偽裝得太好,連她都差點被蒙蔽。直到事件發生,從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行為中才陸續洩漏,那些惡作劇般的行徑跟玩笑似的言談,都是讓人卸下心防的方式。他的真心,其實掩藏在層層笑意之中。
「你請調下鄉,是因為那樁綁架案吧?」
春嬌開口問道,主動提起。
她曾經調查過,陳志明有著大好前程,要是留在北部,絕對可以平步青雲。但是,就在去年年底,他在處理一件重大案件後,受傷入院,痊癒之後,他放棄陞遷的機會,提出下鄉的申謂。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放棄光明的未來,即使連警政署長親自慰留,他仍執意請調。
無底的黑眸靜靜看著她,許久之後,他才應了一聲。
「嗯。」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孩子,」他說。「他死了。」
春嬌錯愕極了。
她記得,各大新聞台都曾做過那樁綁架案的專題。「你不是平安的把他救回來了?」
「我沒有。」他翻過身來,看著黑暗的天花板。「我們花了三個月才找到他,那時,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孩子的父母是大富豪,一救回來,就送他出國,但兩個星期後,他就跳樓自殺了。」
「但新聞——」
「被壓下來了。」他一動也不動,語氣平靜的說:「我受夠了,所以才請調到鄉下。」
昏暗的屋子裡,他的側臉嚴酷剛硬得像石雕,平穩的語音沒有絲毫的異狀。但是,那緊繃的肌肉跟握著她的大手,洩漏了他內心裡積壓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