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有的情緒,你肯定沒有。」她抬頭,看著他,道:「你剛才說,我會有的情緒,你也一定會有,可是,你錯了,我的情緒你怎麼可能會有?」
他怔愣在那兒,直盯著她半晌。
「抱歉,我聽不太懂。」他真的不懂她在說什麼。
蘇鶴璇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吁出。
她想,或許再也沒有任何時機比此刻更適合坦白了。
「那個人是我。」
「什麼?」
「你剛才說的那個女生……其實就是我。」她直視著他的雙眼,逼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躲開他的目光,「你的傘還在我的背包裡,沒有轉送出去。我一直在想著怎麼還給你。」
他毫無反應,似乎是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
事實上,他試著在腦中釐清所有事情的時間軸。他暗忖,這女人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是指他借了一把傘給同公司的員工,卻以為對方只是路人甲?或是指她來新公司報到了之後,才發現那天借傘給她的人恰巧就是自己的同事?
「那時候你已經是亞細亞的員工?」最後,他這麼問。
「不是。」
她苦笑,豁出去了。
「那天,你給了我一把傘之後,我心裡便想,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所以我跑去問了警衛,問到了『數位亞細亞科技』這個名字,於是我就開始拚了命的投履歷……」
說到這裡,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不禁還是低下頭。
他則是皺著眉,一臉匪夷所思。
「公司有八百人,你怎麼確定進來了就能跟我共事?」
「其實我沒想那麼多……」
「你也太不理性了。」
聽了她簡直欲哭無淚。
若她有理性,豈會為了一把傘就愛上了一個陌生人?若她有理性,她就不會放任自己把這麼愚蠢的告白說出口。
「走吧。」
「嗯?」她驟然回神。
「雨變小了,不走嗎?」
她這才意會過來,忙點頭,「啊、好……」
為什麼?為什麼他好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她摸不著頭緒,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的表白被無視了嗎?
公司附近有間叫作Never Land的酒吧,她和蔡鳳君就約好了在那兒碰頭。
正好,她自己大概也需要來個幾杯。
選了靠窗的座位,她倆先各自點了杯雞尾酒。蔡鳳君點了杯瑪格麗特,她則點了杯螺絲起子。
「說吧,他是何方神聖?」
接續上回的話題,蘇鶴璇直接問了重點。
「凱晴的前男友。」
「什麼?!」蘇鶴璇被這答案嚇傻,「等、等一下,你是說真的?」
「當然呀,我怎麼可能會開這種玩笑?」
「可是……」她張口結舌,發愣了一陣,才道:「為什麼會是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情人節。」
「啊?」
「情人節那天,凱晴跟他提分手,他心情很差,我們就一起去喝酒,然後就擦槍走火了。」
「擦槍走火?」
「是啊,喝酒喝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就喝到床上去了,然後,隔天我問他要
不要在一起試試看,他說好。就這樣。」
蘇鶴璇說不出話來。怪不得,這女人從前一向最愛曬恩愛了,才想說她這次怎麼這麼低調?沒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那你呢?」
「欸?」她回過神來,一臉困惑。
「你該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吧?」
聽了,蘇鶴璇勉強扯了抹乾笑,裝傻反問:「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
「你在強顏歡笑。」
「我——」
「而且跟平常的那種不一樣。」
「平常是哪種?」
「就是被同事欺負、被主管凌遲的那種強顏歡笑。」說完,蔡鳳君拿來酒杯,喝了一口。
蘇鶴璇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我有嗎?」
「有。」
「這……」算了,不重要,「那我現在又是哪一種?」
「像是失戀了的那一種。」
蘇鶴璇沉默下來。
「我猜對了吼?」蔡鳳君卻擊掌笑了出聲,毫無同理心,「所以你真的跑去告白了?」
「呃……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什麼意思?」
她低下頭,左思右想,最後懊惱地抓了抓頭,道:「唉,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就是我坦白了。」
「坦白?是指老實對他說你喜歡他?」
「不是。」
「不是?那你還有什麼事情能坦白?」
「就……雨傘的事。」
「蛤?」蔡鳳君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把之前那件事……」
蘇鶴璇點了頭。
「我的媽,你起肖了嗎?」蔡鳳君大驚失色,差點把手上的酒灑出去,「這種事情說了不會加分的呀!」
是啊,能不能加分,她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瞭解了。
但她並不後悔,她也無法後悔。
「這下可好了,人家一定當你是瘋子。」蔡鳳君繼續誇張地分析情勢,「為了一把雨傘,你跟蹤人家、查了人家的公司、想盡辦法應徵個位置,甚至處心積慮混到了他的部門裡。你自己說,像不像?」
「嗯,像。」
「……你幹麼那麼快承認呀?」
因為她自暴自棄了。
蔡鳳君從沒見過蘇鶴璇如此失魂落魄,態度不禁收斂了些,低聲道:「你真的那麼喜歡這個人?」
她點頭。
「可是你瞭解他嗎?」她一直以為,蘇鶴璇只是把對方當成偶像明星一樣來崇拜而已。應徵同一家公司,或許就像是追星的行為。
蘇鶴璇靜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問:「對於凱晴的前男友,你又瞭解他多少?」
「那又不一樣。至少我是確定他認定了我的地位,我才開始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去。」
「你的意思是……沒有他的認定,我就不能喜歡他?」
「當然行,只是很傻。」
「可是我又不要什麼回報。」只是單純地想把那個人擺在心裡。
「既然不求回報,那你何必露出受傷的表情?」
蘇鶴璇竟無法反駁這句話。
第8章(1)
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美術部門已經鳥獸散了,一個人都沒有。
何本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立刻看見了那把曾經屬於他的折疊傘,它被擺在桌面的正中央。
他坐了下來,拿起那把傘把玩了一會兒,不覺露出了苦笑,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心裡蔓延開來。
他從來沒想過會再拿回這把傘,也沒想過會再遇見「那個女孩」……更沒想過他一直認為只在記憶裡的人,竟然就活生生地存在他身邊。
她說:「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下午,他倆回到公司了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小會議室裡,分別與各個部門開了三個會議。
再回過神來,已經八點半了,期間根本無暇思考她那番話的意義。
「你幹麼對著雨傘發呆?」
突然一聲呼喚,他抬頭,見是歐陽昭站在一旁。
「哦,沒什麼,」他搖搖頭,淡應了句,「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而已。」
「例如?」
何本心靜了一會兒,才道:「有個女人對我說,她為了我,拚了命的想進這家公司……那是什麼意思?」
歐陽昭連想也沒想就回答,「是喜歡你吧。」
「不是因為崇拜?」
「那得看是什麼狀況。我們在說的人是誰?」
他考慮了幾秒,道出了姓名,「蘇鶴璇。」
歐陽昭沉默了。訝異嗎?好像也不怎麼意外,他早看出那小女生或許迷戀著主管,可他沒想到的是——
「她為了你而進這家公司?」
「據她的說法,似乎是這樣。」
「原來如此。」歐陽昭點了點頭,像是在認同著什麼。
「原來如此什麼?」
「你自己都沒發現嗎?」
「啊?」
「你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
「他媽的還不都是——」你害的。
不行,差點說溜嘴。何本心立刻改口,「那是因為她本來就很容易緊張、臉紅。」
「你確定她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歐陽昭笑了聲,繼續道:「她這症狀從一開始就很明顯了,只是前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變得更嚴重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
但這句話,何本心沒聽進耳裡。
「你剛才說——」他驟然醒神,打斷了對方的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
「你剛才說,我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直都是。」
聽了這回答,他猛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咖啡廳裡無心替她畫下肖像,隨手送給了她,她不但沒扔掉,反而細心收藏……
原來,那不是巧合。
不是他碰巧遇上了一個懂得珍惜畫作的女孩子,而是因為自己是她喜歡的對象,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它保存了下來。
在米蘭,Ivan Ho的手稿是很值錢的東西,多的是搶著要的人.,可在這裡,他的手稿,就只是手稿罷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歐陽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麼怎麼做?」
「聽你說的話,她好像已經向你表達她的想法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