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進來吧!喂,小心點——」
聽見門外的對話,曲希愛翹起粉嫩的唇瓣。
「果然……」剛剛不是才對前一個女人說從不讓女人在他那裡過夜,謊言馬上就露餡了,而且,這些人的男女關係怎麼這麼混亂,劈來劈去的。
她搖搖頭,走入客廳,隔壁鄰居究竟是不是愛情騙子,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之所以選擇這裡,是因為一層樓只有五戶人家,還算單純,而且大樓管理還算嚴謹,現在的她,只希望安靜過日子,遠離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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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曲希愛從微亮的房間裡醒來,有一刻,不知身在何處。
她望了望熟悉卻擺在陌生空間裡的傢俱,記起自己已經搬家的事實。
「好!一切重新開始,從今以後,要更認真工作,睜大眼睛,避開那些人面獸心的傢伙!」
她吆喝一聲,奮力坐起,為自己的未來灌入滿滿的幹勁。
盥洗後,她走進廚房後方的小陽台,三個相連的長形玻璃容器裡種著她最愛的白色風信子,冬末初春微涼的溫度,花期正盛,晨風中襲來帶著甜味的香氣,她閉起眼,深吸一口,幸福溢滿胸口。
一月四日出生的她,代表的花正是白色風信子,在台灣,溫度太高,春天一過,它的生命也就結束了,短短的十數天花期裡全心全意綻放,留下令人回味的香氣,絕不拖泥帶水,靜靜地回歸大地。
她希望自己也能像風信子一樣,堅定果決,瀟灑來去,不再讓惱人的情感傷害自己。
這時,空氣中除了花香,還隱隱飄來一股摻著濃郁奶油的食物香氣,像是法式濃湯的味道,香味傳來的方向正是她的隔壁鄰居,那個男人的廚房。
「女人還真辛苦,宿醉多痛苦,早上還能這麼賢慧地起來弄食物。」她記起昨天有個喝醉酒的女人在他家過夜。
不想站在陽台臆測人家的私事,她轉身走回廚房,簡單地煎了個蛋,烤吐司,夾上一片煙熏火腿和起司片,喝杯牛奶,解決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
花了半小時,她仔細地打粉底、畫眉、描唇線,刷上淡淡的腮紅,吹整發尾的鬈度,最後套上合身的淡藍色套裝,準備上班。
打開玄關的鞋櫃時,聽見外面像停著一整群麻雀,吱吱喳喳地十分熱鬧。
她支著下巴,心想,又是隔壁的那個男人,他真的很忙,忙著應付不斷上門的女人。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等個十分鐘再出門,突然發現那群麻雀討論的主題,竟然是自己!
「淳揚,見過你隔壁那個女人了沒?聽說長得很漂亮?」
「見過了,」簡淳揚站在門口,看向隔壁的大門,淡淡地說:「的確很漂亮。」
「欸、欸——你們昨天有沒有注意那個搬家公司車上的傢俱,好像都很高級耶,一個單身女人這麼會賺錢?」
「對啊!哪有人搬家的時候穿著一身白衣服,這個一定沒在做家事的。」
「搞不好是金屋藏嬌。」
「喂……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誰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說現在的女孩子很多都這樣,貪圖物質享受,叫那個什麼……月光族,每個月的薪水都花光光的月光族。」
聽到這,曲希愛一早的好心情已經全毀了。
這群吃飽沒事幹的長舌婦——
她扭開門鎖,再打開鐵門,刻意弄得大聲地,大大方方走出來,然後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地將門鎖上。
「呃……早啊,要上班了?」
那些打發老公孩子上班後的家庭主婦一見到她,批評的嘴臉立刻換上親切的笑意。
她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直直走向電梯,在經過簡淳揚面前時,不知怎的,瞥見他被這群黃臉婆包圍就莫名地浮上怒氣,白了他一眼,然後用力按下電梯按鈕,僵直的背,可以看出她正忍著滿腔的憤怒。
「等我。」電梯門打開的一剎那,簡淳揚一個箭步,跟著鑽進去。
曲希愛沒想到他會跟進來,沉著一張臉,死盯著往下跳動的樓層燈號,緊抿著唇,一副「最好別惹我」的架式。
「上班嗎?」簡淳揚彷彿感覺不到她的嫌惡,溫溫地問。
「去見金主。」她沒好氣地回一句,表示他們剛才的對話,她全聽見了。
「呵……」他笑了笑,故意忽略她的尖銳。「剛搬來,大家都對你很好奇。」
「那她們怎麼不去好奇昨晚又哪個女人在你家過夜?」她堵他一句。
「欸?」他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立刻發現自己用錯了說話的語氣,明明就不認識的人,講得好像妒婦一樣,而且,說這樣的話,自己同樣侵犯了別人的隱私。
「沒事,我現在不想說話。」此時,她很後悔,沒事住十一樓那麼高幹麼……
「那是一個我認識多年的朋友。」簡淳揚說明。
「我對你的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呃……她懊惱,才說不想說話,結果又說話了。
「歡迎你成為我的鄰居,我叫簡淳揚,簡單的簡,淳於意的淳,揚帆的揚。」
簡淳揚的好脾氣眾所皆知,儘管曲希愛像刺蝟般地環著胸,整個電梯裡充滿火藥味,他仍一派閒適。
「『純於意』是什麼東西?」呃……她再次懊惱,明明不想理他,又問他問題,這不是自打嘴巴?
「淳於意是西漢的一位名醫,公孫光的徒弟,我們現代的病歷就是從他開始建立的。」
「喔……」不對,不是她怪,是這個男人有病,她態度那麼差,他卻雞婆地解釋一堆。
「你呢?怎麼稱呼?」
「不想告訴你。」沒風度就沒風度,一早就跟一堆八婆聊她的是非,她幹麼要有風度。
「曲希愛,對嗎?很好聽的名字。」她的名字,對面的陳太太早就從一樓的管理員那裡問到了。
「你——」她瞠目結舌。「你簡直比長舌婦還長舌婦!」
這時電梯已經抵達地下一樓,曲希愛憤怒地踩著兩吋半高跟鞋,急速走向她的停車格。
簡淳揚來不及跟她道別,只能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和一雙勻稱的美腿。
「好有個性的女人。」
昨天,他第一次吃到了「閉門羹」,不明所以,卻沒有因此不悅,相反的,對他的新鄰居莫名地多了幾分好奇,這是個渾身是刺的女人。而他,剛剛好不是個容易被刺傷的男人。
簡淳揚是「E.P!商品設計開發公司」的設計師,許多人說他的作品具有撫慰人心的功效,久而久之,業界封了一個「療傷系設計師」的名號給他。
這個封號令他覺得好笑,他從不考量市場的接受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對他的好惡,其實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四歲時,妹妹在家門前追逐一隻小貓,車禍喪生,此後長達二十年,他陪著罹患「重度憂鬱症」的母親進進出出療養院,童年至青春期,就是在那樣充滿詭異、死亡與虛幻的病態環境中長大,直到母親過世。
他可以一整天坐在病床旁,聽母親的喁喁低語,聽鄰床的老太太描述她看見的死神模樣,面對暴怒的中年男子斥罵全世界的女人都是賤貨,更常見的是某人突然哭了起來,引起交誼廳裡的人接二連三的痛哭。
他學會平靜地接納這些無法控制的情緒,他明白,最深層的悲傷,是不能語也無法表達的,如巨石壓在胸口,連呼吸都會感到疼痛。
沒有人天生邪惡、天生冷漠,那看似堅硬的外表底下,通常是比任何人都要脆弱、敏感的心靈。
曲希愛開著她的銀灰色Ford Escape經過簡淳揚面前,他朝她揮揮手,她卻故意踩下油門呼嘯而過,不知道那個男人幹麼特地搭電梯到地下室「發呆」。
他笑了笑,一個看來如此嬌弱的女人,脾氣像刺蝟,穿著粉藍色套裝開粗獷的休旅車?
多麼矛盾的組合。
他走回電梯將門關上,按下十一樓的按鈕。
電梯抵達十一樓,門前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鄰居已經離開了。
其實,她們只是一群被生活鎖事磨得漸漸失去感受力的家庭主婦,害怕面對內心的空洞,才轉由透過與鄰居的互動尋找和外界的一點聯繫。
「噢……淳揚,現在幾點了?」這時,昨晚在他這裡過夜的女人從客房裡走出來,扶著頭,仍宿醉。
「九點半。」
「什麼?九點半了?你怎麼沒叫我起床」
「我幫你打電話到公司了,說晚點到。」
「你真體貼……」梁鏡璇將沉重的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想起一直聚少離多的男友,眼眶忍不住一紅。
「我做了早餐。」簡淳揚微微一笑,撫著她的發,安慰她。
他們兩人認識將近十年,就像家人一樣,而梁鏡璇和他哥兒們藍宇光的感情也風風雨雨,愛情長跑十幾年,只是,實際相處的時間卻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