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四口的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銷也粥不過就是白銀二十兩,這還算是過得相當寬鬆,每月都能吃魚吃肉打打牙祭的。如果再儉省一點,一個這樣的家庭連二十兩都用不了。
白銀兩萬兩,足夠那四口平民之家花銷一千年,卻有人一擲千金,不過是為了一盆蘭花。
水紅紗裙的少女姜淑梅,幫著姊姊道:「明蘭,就算不看銀子,看在咱們閨中姊妹面子上,也該把『素心如雪』留給我家啊。」
花廳中的諸多少女,都是出自官員或富商之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又以姜家小姐們的身份為最高。
費明蘭有些歉疚地笑笑,道:「並非是我不願意留給你們,實在是被人預先定下了,只訂金就交了兩萬兩呢。」
按照商界約定俗成的規則,訂金一般只佔總額的一成,最多佔半數,這樣算起來那位買家至少會花四萬兩銀子買這盆花了。
屋子或貴或富的千金小姐們也忍不住嘩然。
「哇!好貴!」
「天哪!什麼人這麼大手筆?」
「咱們余姚縣沒有這種冤大頭吧?這還是蘭花嗎?寶石都沒這麼貴!」
「明蘭,是外地客人嗎?」
費明蘭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匆匆定了的,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來交的訂令,說最遲三日,主家就會親自來取花。聽那人口音,說得像是京城裡的官話。」
「喔!京城來的人!」
「京城?難怪出手這麼闊綽」
「京城裡藏龍臥虎,也不知是什麼大人物定下的呢!」
小姐們恍然大悟,一副難怪如此的了然模樣。
姜淑荷和姜漵梅臉色不好看,但也不敢貿然再講什麼難聽的話了,她們不怕得罪費明蘭,卻怕不小心得罪了京城來的人。
她們雖然倨傲,卻並不蠢,不會輕易為父親招惹敵人。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織造家的小姐章茹芸笑著插話打圓場:「商家最重信譽,既然明蘭已經先許了別家,咱們也不搶了,可是一飽眼福總是可以的吧?」
「對啊對啊,看看總行吧?」
費明蘭也不想冷了眾多小姐的心,但是……她有點難為地笑笑,說:「你們若是早來兩日,我定然給你們看了,可是如今那買家要求保密,不許再給外人觀賞。」
差淑梅也忍不住皺眉,「竟然如此霸道!」
費明蘭苦笑道:「所以還請各位姊姊原諒,非是我不願,實則不能。」
姜淑荷忽然道:「明蘭,聽說你家二小姐前些日子已經和刺史家公子訂親,可真有此事?」
一眾少女立刻忘記了蘭花,都留露出關注這件新消息的神情。
費明蘭怔了一下,沒想到姜淑荷這麼突然轉了話題,她想了想,這才微笑著點頭承認,「是真的,妹妹已經許給刺史家二公子,不久就要大婚。」
一群十幾歲的小姑娘互相扭頭看看,交換著「居然真的如此」的奇妙限神。
姜淑梅才十三歲,心眼兒還沒那麼多,心直口快的問出了大傢伙兒的心聲,「明蘭,先前不是給你說的親嗎?而且姊姊還未訂親,怎麼就先輪到了妹妹?更何況刺史家二公子雖然不是嫡長子,但也是嫡次子,怎麼也輪不到明蕙做他的正妻吧?」
費明蘭的臉色沉了沉,但也心中無奈,畢竟姜淑梅所說的確是事實——在世人眼中,費家不過是一介不入流的商人,就算是余姚縣首富又如何?還是無法和官家公子相匹配。
余姚縣屬於會稽郡,會稽郡又屬於揚州,揚州最高軍政長官就是揚州刺史,比會稽郡太守的級別足足高了四級,就算是姜家姊妹許配給刺史家,那也是高攀了,更別提費明蘭這種商戶女子了。
天下百姓並非人人平等,生下來就分了三六九等,那些戲子、娼妓、媒婆、盜竊、走卒等下九流且不提,在良民之中,土農工商,商人便屬於最沒有社會地位的那一類人。
費明蘭的父親費忠貴靠賣鹽發家,會稽郡中余暨、餘杭、余姚三縣,大概都與鹽業有關。
費忠貴是個天生的商人,眼光獨到,手段俐落果斷,短短二十年就成為余姚縣最大的鹽商。又因為他娶的妻子出自鄭氏,乃當今皇上的母系一族,雖然只是個關係巰遠的偏房幼女,但是費忠貴會巴結孝敬,不知如何與鄭氏嫡系一脈攀上了關係,他也因此從普通商人一躍成為了皇商。
費明蘭是因為有皇商之女的身份,才能與姜家姊妹、童茹芸這些官家小姐有了來往,成為閨中好友。
只是,費忠貴因為長年辛苦,年初正月裡忽然就病逝了,費家少了當家支柱,一下子就陷入了各種麻煩之中。
再加上當今皇帝登基之後一直打壓母系外戚,鄭氏勢力已經大不如前,費家最大的靠山不再牢靠,到得今年,甚至連皇商的地位也有些搖搖欲墜。
費明蘭的兄長與妹妹都是庶出,她的母親又是個不喜俗務的嬌弱女子,費家的族親也紛紛上門佔便宜,費明蘭父喪孝期還未結束,就己經一個頭兩個大,焦頭爛額又無處訴說。
第1章(2)
費氏蘭苑原本是因為費明蘭的母親喜愛蘭花,費忠貴為妻子特意建的,費明蘭從小浸浮其中,學得了一手高超的養蘭本領,為討母親歡喜,她把蘭苑越建越好,逐漸成了余姚縣的名園。
短年花期,都有許多名流人士想進費氏蘭苑觀賞,費忠貴為了建立人脈關係,就開放了蘭苑,短年的蘭花花會於是成了慣例。
姜家姊妹看不慣費明蘭進園收費的作風,更覺得她賣蘭有辱斯文,卻全然不知費明蘭為了維持偌大家庭開銷所付出的辛勞,以及想保住皇商資格所需要的巨額上供。
為了保住皇商的資格,費家不僅每年要給鄭氏嫡系十萬兩白銀,還要給揚州刺史、會稽郡太守、余姚縣令各個層面的官員不同數額的孝敬。
如果皇商資格不保,那麼費忠貴一輩子嘔心瀝血積攢下的家產,恐怕都會被別人搶去。
費忠貴有兩個弟弟,一個嫡親的二弟,一個庶出的三弟。但費忠貴卻沒有嫡子,只有費明蘭這一個嫡女,還有一個婢女所生的庶長子費明德,以及費明德一母同胞的庶女費明蕙。
費忠貴的二弟,也就是費明蘭的嫡親二叔費忠良,以婢女生的庶子不算嗣子,沒有繼承權為由,要把自己的嫡出小兒子過繼給費明蘭的母親,想奪取家產的野心再明顯也不過。
更過分的是,費氏族長原本是費明蘭的父親費忠貴,費忠貴一死,族長之權也被費忠良搶去,他又以族長的名義,說費氏蘭苑占的土地原本是費氏的祭田,屬於祀產,如今費忠貴己死,族裡要收回蘭苑所佔土地。
蘭苑的土地,明明是費忠貴當初購買的別家良田,哪裡是什麼費氏祭田?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地侵吞啊!
費家的偌大家產,也許過不到一兩年,就會被費忠良以各種莫須有的名義給蠶食鯨吞殆盡。
費明蘭的庶出兄長費明德是個書獃子,管不了事:母親費鄭氏是嬌弱女子,不問俗事,再加上畢竟是內奼女子,說話也沒有份量:庶出的妹妹費明蕙就更別提了。
而費明蘭的二叔費忠良考上了舉人,成了舉人老爺,算是半個官身,在官場上也說得上話,再加上費忠貴人死茶涼,費明蘭真是舉目無依,滿心蒼涼。
她生平只恨自己為什麼不是男子,要不然又怎麼會被二叔欺負至此,毫無反抗之力。
一叔一句「女兒早晚要出嫁,是別家的人,管不得費家的家事。」就把她堵得說不出話。
而這些苦楚,費明蘭又無法向她這些所謂的閨中好友傾訴,說了也只會惹別人笑話。
人們樂意錦上添花,卻少有願意雪中送炭的。更何況費家的家產之爭,外人確實也難以插手。
至於費明蕙的婚事,其中的確有些無法讓外人知道的隱情,更是一言難盡。
因此面對姜淑梅的質問,費明蘭思考了一下,才淡笑著道:「這是兩家長輩議定了的婚事,必是良緣。」
姜淑荷不屑地扁了扁嘴,道:「你然也太好性子了,我是最看不過你家二小姐那一副隨時隨地楚楚可憐、恨不得風吹就倒的樣子,好好走路好好說話都不會,扭捏給誰看呢?」
姜淑梅眨了眨眼,配合姊姊略帶嘲諷地笑道:「自然是給那些憐香惜玉的公子看的,不然刺史家二公子怎麼會選中她呢?連替父親服喪守孝也不顧了,趕著要嫁人呢!」
童茹芸和費明蘭的私交更好些,她雖然不太清楚這柱婚事有什麼蹊蹺內幕,但總覺得是自家姊妹受了委屈,便用手帕掩著嘴角,輕笑道:「說起這個呀,我倒想起了豫章黃先生在『書幽芳亭記』裡寫的幾句話:『然蘭熏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別之』」
姜淑梅立即快嘴接道:「『一干一花而香有餘者蘭,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遠不如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