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翻閱書籍的老夫子不疑有他,沉沉一應,「嗯。」接過茶盞,眼眸微瞇的嗅了嗅茶香,滿意之情溢於言表,二話不說連啜了好幾口。
甘醇的茶湯在口中化開清香……
「夫子,這茶好喝嗎?」耿丹菲脆聲問。
「甚好甚好。」老夫子連聲稱好。
「好茶還得有好點心,夫子慢用,丹菲這就回去繼續練字。」
這樣的禮遇對老夫子來說很是受用,完全沒想到要有所防備。再說,有誰會想要去防備一個養在閨閣、乖順溫良的年輕姑娘呢?
耿丹菲轉身朝習字的長桌走去,蓮步輕移的同時,心中不忘跟隨步伐默數著一、二、三……
忽地,身後傳來一記喀咚異響,她側身一瞧,只見原本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的老夫子身子一歪,不省人事。
「夫子?夫子?」
先是輕喚,接著幾個快步上前,她在老夫子面前揮了揮手,又大膽的捋了捋夫子最寶貝的鬚髯,見歪倒在椅子上的老夫子當真是一動也不動,她忍俊不禁,噗哧的笑了起來。
也不是存心要違背阿爹的遺願,這不是已經悶了一個多月沒踏出家門一步嗎?真的是關久了,心口悶得慌吶!難得外頭天晴,就讓她出去喘口氣兒,回頭她保證當個閨閣淑女大小姐,再跟老夫子乖乖溫書習字。
「夫子,您好好睡,丹菲很快就回來。」俏皮的做出承諾後,她立即走人。
吱呀一聲,暖閣的門被開了條縫,她探頭探腦的張望了一下左右,確認無人注意,躡手躡腳的溜了出來,將門嚴實掩上後,頭也不回的直奔馬廄。
前頭事忙,把內院的人手支去幫忙也是常有的事,沒想到這會兒倒給了耿丹菲鑽漏洞的機會,瞧,所到之處連個人影也沒有,這也讓她的行動更為從容。
走過大半個內院,她想,一會只要再拐個彎、過道小門,她就—
「小姐」
突如其來的女嗓,讓耿丹菲原本悠悠哉哉的身影瞬間愣住,隨即在心中暗叫不妙,纖挺的身子跟著呈現一腳在前、一腳停在半空中的尷尬姿勢。
「小姐要去哪?這時間不是應該在西暖閣溫書習字嗎?」小青兒問。
耿丹菲沒好氣的撇撇嘴,回過頭來,擠出諂媚的笑容,「小青兒今天怎麼沒在前頭幫忙?」
聽到香兒說小姐支她來幫忙,她便心生疑竇,果不其然……
「掌櫃擔心小姐身邊沒人,讓我早早回來伺候小姐。」
「哎,掌櫃大叔也真是的,我都幾歲了,哪裡需要人伺候,你忙你忙,我去去就回。」揮揮手要把人打發走,接著故作從容朝馬廄移動。
「小姐,你該不會又想偷跑出去玩吧?」生性秉直的小青兒雙手叉腰問。
丫鬟太聰明真不是件好事!
耿丹菲哈哈乾笑,「哪有?怎麼可能?」吐舌、扭手,眼珠子骨碌碌轉。
「來人啊,小姐又要偷偷跑出—」
沒讓小青兒把話喊完,耿丹菲立刻飛撲過去,雙手嚴實的摀住她的嘴,「別,千萬別喊!今天初一,我想要去清涼寺給菩薩上炷香,求祂……求祂……」到底要跟菩薩求啥小青兒才會放人呢?她絞盡腦汁,忽地,靈光一閃,她跺跺腳,窘著臉湊到對方耳邊壓低嗓音說:「我要去求菩薩賜我好姻緣啦!」
小臉乍亮,露出單純笑意,「真的?小青兒這就去讓人備轎。」
一把拉住小青兒,「千萬不能備轎!求姻緣這種事是能敲鑼打鼓著去的嗎?要是讓大家知道了,我、我……肯定又要成為全城的笑柄了。」語氣澀然。
聽見笑柄兩個字,小青兒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心頭頓時湧上一股自責。
因為遲遲沒有人上門提親,這些年小姐成了齊城百姓茶餘飯後調侃的對象,那些刻薄話,她每次聽了都很難受,更別說是小姐,心裡肯定更難過一百倍,難怪她會想要偷偷去求菩薩。唉,都怪她粗心,竟沒早點明白小姐心思,虧小姐待她這般好。
「小姐別難過,小青兒陪你去,兩個人聲音大,菩薩肯定能聽到。」
耿丹菲讚許的捏捏小青兒忠心耿耿的臉,心裡卻是極不願的,可還能怎麼辦呢?罷了罷了,總比出不了門好,只好笑納這個小跟班。「走吧。」
「等等,小姐得先回去換身衣服才行。」
「哎,喚啥衣服?喏,你看—」很是豪氣的一把翻起裙擺,大剌剌的露出藏在裙裝之下的男褲。
「……小、小姐?!」不倫不類的衣著嚇得小青兒差點厥過去。
耿丹菲天生颯爽作風,拍拍小青兒,「就別婆婆媽媽了,再不走,菩薩就要回家休息了,還怎麼幫我賜姻緣?快快快,你騎我的小鈴鐺,我騎雲師兄的追風,咱們午膳之前回來。」
追風那可是雲少爺最寶貝的愛駒欸,小姐這樣也未免太膽大包天。
還來不及勸阻,耿丹菲已經從馬廄裡牽了英氣勃勃的追風出來,身手俐落的上馬後,策馬直奔清涼寺。
「小姐,慢點,等等我呀!」小青兒手忙腳亂的拉出小鈴鐺,雙腳蹬了半天才坐上馬,一路苦苦追趕前頭那抹飛揚俏麗的身影。
第1章(2)
古有雲,可以欺人斷不可欺神佛,菩薩自然是要拜的,不過,耿丹菲求的可不是姻緣—
「信女丹菲不求姻緣不求富貴,只求菩薩保佑信女將來能像阿爹一樣,成為一風堂最好最出色的鏢師。」
虔誠的跪在菩薩面前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才在小青兒的陪伴下走出清涼寺。
「我們去朝雨山晃一圈再回去。」
「連日大雨,朝雨山的路怕是不好走,不如等過幾天再來可好?」
抱歉,耿丹菲的認知裡從沒有「過幾天」這回事,再說,放出籠子的鳥兒豈有乖乖回去的道理?二話不說,她又一次策馬絕塵而去。
「小姐—」沒法兒,小青兒只得駕著小鈴鐺再次苦苦追趕。
順著清涼寺後面走,就是上朝雨山的路,周圍林木蓊鬱、高聳入雲,居高臨下足以眺望整個齊城。
耿丹菲駕著駿馬忘情地往朝雨山奔馳,涼風綿密的迎面撲來,好不快活,林間充斥著她銀鈴般的嬌脆笑聲。
「小青兒,快點快點,來追我呀!」許久不曾這樣策馬奔馳,耿丹菲玩開了。
「小姐,慢點,別騎那麼快,當心前頭的路況。」丫頭不放心的叮嚀。
「放心,沒事的啦,這兒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快跟上,我們上山頂去!」
耿丹菲打小就喜歡上朝雨山玩,尤其喜歡站在山頂看著故鄉齊城,這兒儼然是她的地盤,根本沒啥好怕的。
正當她盡情朝山頂方向奔馳之際,突然,山上傳來異響,像打雷又不像打雷,又悶又沉,沿途山壁更不時有小碎石落下,她納悶仰頭,看見一顆巨大的岩石似乎正要脫離山體滾落。
「小青兒,別過來,快退回去。」她拉住韁繩,回頭朝後方的小青兒大喝。
追風被異象震懾,不安的嘶鳴躁動,耿丹菲操控手中韁繩正打算回頭,馬蹄下的路面竟在這時候裂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鴻溝,很快的,這一人一馬便退無可退,情勢緊張,險象環生。
不行,得一鼓作氣跳過去才行!耿丹菲決定放手一搏。
她抓緊韁繩,馬腹一踢,馬匹昂然而起—
原以為追風可以順利飛越鴻溝,孰料,地面崩裂的速度遠比她想像的還快,落地時,馬蹄不慎踏在地質最是脆弱之處,耿丹菲來不及反應,便連馬帶人往下墜落。
視線瞬間從水平拉成了垂直,她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掉下去了,真的掉下去了……
完了,雲師兄最寶貝追風了,要是他知道她沒有好好保護追風,鐵定會氣得殺人。
天吶,好高,從這樣高的地方摔下去,她還能活嗎?她今年才二十歲,還沒當上一風堂的鏢師呢,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殘忍吧?
「小姐!小姐!」
耿丹菲循聲望去,她看見小青兒嚇得臉色慘白,跪在尚未崩塌的路面撕心裂肺地喊著她,還伸長了手,試圖要拉她一把。
她朝小青兒伸出手,無奈墜落的速度太快,她根本連小青兒的指尖都碰不著,兩人就已經遠遠拉開了距離。
她,死定了。
這一次,她,真的死定了……
X
二○一二年,台灣。
時間約莫是下午四點多,台北市區某醫院的停車場,駛入了一輛Range Rover休旅車,帶著速度感的陽剛車身以著俐落之姿,精準無誤地停妥在停車格內,梁乃楠打開車門,從駕駛座裡走了下來。
他身材高大略顯瘦削,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的昂藏身軀,穿著一襲黑色風衣,腳下穿著陽剛味十足的黑色靴子,渾身上下散發著落拓不羈的成熟型男魅力。
他打開後座車門,拎出一隻高級水果禮盒,轉身邁步往醫院大廳移動。
走了幾步,他停下步伐,回頭,發現有人沒跟上,他腳跟一旋,毫不猶豫的再度回到車子旁,結實的臂膀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伸手往裡頭一抓,一名穿著私立貴族小學制服、模樣半大不小的女孩被凌空拎下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