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恩,靜下來。」羅宵安撫她,她的氣息凌亂,眼神慌張,但他極有耐心。
她逐漸平息,嘴裡還是低語著,「我不要這樣……」
「我倒覺得還不錯。」羅宵的回答令莫愛恩驚愕地瞠眸覷他。
他揚笑,將唇貼在她耳邊,「死,下了黃泉,誰還記得誰?孟婆湯飲下,同樣是遺忘,但是愛恩,妳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可能不會有下輩子,我這種人,能不能超生還要我說謊來欺騙妳嗎?說不定,我得在哪個刀山油鍋裡徘徊幾千幾百年。妳和我不同呀,妳善良,妳心軟,妳是個好女人,不會和我一塊受苦,那麼這一世或許就是我與妳唯一相遇的機會,愛恩,妳沒過問我怕不怕死,我可以告訴妳,我不怕,從沒怕過,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後,不會再有重逢的機會,我真的會怕。愛恩,我沒有來生了……」
「嗚……」她哽了聲,他的話扎進了她的心窩,好疼。
「就算是為我,好嗎?愛恩,好嗎?」
「我怕找不到你,我怕忘記你……」她伏在他肩上,身子止不住抖顫,她在哭,沒有淚水的哭泣,同樣痛徹心扉。
「我會去找妳,我一定去找妳,妳等我,我會找到妳的,我發誓我會。」他低低在她耳畔吐露著誓一言,又輕又柔又堅定。
「找不到怎麼辦……」
「不會找不到,不會的。」
她只能伏在他肩上,抽泣乾號著,他拍撫她的背脊,良久之後,她止住了哭顫,在他肩窩點頭。「好,我等你。」
「乖女孩。」羅宵低吻她的額際。
「將藥送上。」羅昊不想再多看他們摟摟抱抱。
送藥的宮婢領命向前,兩碗藥遞到莫愛恩及羅宵面前,羅宵伸手接過,一碗給她,一碗端在自己手上,他放柔了眸光,「愛恩,此情此景像不像我們洞房花燭夜在喝合巹酒?」
她被他引出哧笑,擔憂的小臉上綻開一朵小小的笑花,她用力頷首,「像,好像……」就是從飲下第一口合巹酒開始,他成為她的夫君,一生一世的良人,教她放下全數的情意,獨獨眷愛著的丈夫。
他牽著她,手迭挽著手,面容靠得恁近。
「敬妳,我的愛恩。」
「敬你,我的羅宵。」
兩人同時噙笑,亦同時飲下碗裡苦澀的湯汁,飲得乾乾淨淨,半滴不剩,他拿掉她手中空碗,隨手一拋,任其破碎,他雙掌捧住她的螓首,深深地、蠻橫地、眷戀地吻她。
藥苦,那滋味在兩人口中存在,但又消失得太快,剩下的,只有兩人分享的甘味。
莫愛恩開始覺得暈眩,不知是藥效發作,抑或是羅宵吮走她肺葉裡活命氣息,她癱靠在他身上,原先雙手仍能絞握住他臂膀衣袖,到後來也失去力量,軟軟垂在自己腿側,思緒像被人拉扯著,不斷往後退,退到她自己無法控制的黑幕間,她看見羅宵在對她笑著,那笑容,真讓人安心,她在他懷中,一點也不記得要害怕,耳畔所有聲音逐步遠去,她帶著羅宵給予的淺笑,緩緩睡入了黑甜的迷霧之中——
莫愛恩,失去意識。
「你的抗藥性果然比她來得強。」羅昊從雕木椅上起身,走近羅宵,「那正好,你還有時間能聽聽我另一個打算——嘿,我醜話說在前,我知道你有本領逼出剛喝下的那杯藥,但別忘了,愛恩可沒有。你當然可以一滴不剩將藥給逼個精光,那麼我給你們的承諾當然也就不算數,我只消一聲令下,你和愛恩的性命立刻化為烏有……你現在是準備逼藥呢,還是準備聽我說另一個打算?」
「另一個打算?是指——殺了我,再將失去記憶的愛恩佔為己有?」羅宵冷睨他——卻只是冷睨,雙手圈抱在莫愛恩肩上,沒有半分逼藥的舉動。
羅昊一點也不意外,他清楚羅宵不怕死,但絕對不會不怕莫愛恩死。
「我們在耍陰鬥狠這點上,真是名副其實的親兄弟。」英雄所見略同。
「那麼,我會在藥效發作之前手刃你!」羅宵眸裡閃過血腥。
在他出手之前,羅昊立即舉臂擋在自己面前。
「慢著!我話還沒說齊——」
來不及,他挨了羅宵狠狠一掌,跌飛出去。所幸羅宵懷裡抱著莫愛恩,減輕了力道,否則羅昊不死也殘。
「咳咳咳……咳咳……退下退下!」羅昊制止正要上前擒人的士兵們,要他們別輕舉妄動。
拉開襟口,胸前的掌印火紅得很,嘖嘖嘖……
「你就是這性子讓人討厭,難怪我從小到大就是和你不對盤!真不知道愛恩是喜歡你哪一點!聽人說完話是會怎樣?!我只說了另一個打算,可沒說要用它!」
「那怪你自己說得太慢。」羅宵一點也不覺得打他有啥好內疚的。
「我還是很想殺你,非常的想,你這根眼中釘,左看右看就是順不了我的眼,殺了你,我才會真正的高枕無憂,不用擔心你會不會捲土重來,換成你是我,你也同樣對我不會手下留情,不是嗎?」
是。換成他羅宵,絕對也是以這種方式永除後患,不會跟他客氣。
他們兩人在彼此手中沒有斷送性命,全是莫愛恩求來的。
她救過羅昊,也救過羅宵。
「但是,我既然答應了愛恩,就不會食言,你放心吧,我不會趁人之危。你昏過去吧,不用強撐——」他原本只是想嚇嚇羅宵,逞了口舌之快卻倒楣挨了重重一掌,痛到爆,八成內傷。
羅昊才說完,羅宵倏地倒地。
看來是他方才擊出那一掌,加快了藥效流竄的速度,再加上氣急攻心,沸騰的怒火成為推手,讓羅宵只能憑著意志力強撐,所以聽完羅昊的保證,他瞬間被藥性所掌控。
羅昊逕自低語嘀咕,最後這番話自然羅宵沒能聽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條筋接錯了,竟然會心軟,呿!」
竟然……覺得感動了。
去他的感動了!
他明明嫉妒得要死!
嫉妒這兩個傻子,能全心全意只愛彼此——
他的後宮滿滿三千,有美人有俊男,偏偏沒有一個這麼愛他……是因為他也沒同樣付出真心,所以才沒能得到回應嗎?正如莫愛恩說過的,是羅宵先深深愛著她,她才會掏心償還,而他羅昊,這輩子還不曾像羅宵那麼蠢笨地獨愛一人……
他真嫉妒呀……
所以,才會難得善心大發,不殺了莫愛恩及羅宵,願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雖然這個機會帶著惡意——他想讓他們證明給他看,世界上,這種愛情是會受到上天眷顧,是會有奇跡發生的。
「什麼時候,我才能遇見那個讓我也獨獨只想愛著她的人……」
他也想像羅宵一樣,愛著一個人,寵著一個人,心裡滿滿的,只有那一個人——
「聖主,友邦伏鋼將軍領著一隊兵馬到達關隘。」有名小將軍從小苑外奔來,沒頭沒腦報告了這件不要緊的事。
「伏鋼來就來,與我何千?他說不定只是要去巡巡邊境的軍伍罷了。」現在的要事是盡快將莫愛恩與羅宵送往南北——
「但是伏鋼將軍派人送來信件。」小將軍雙手奉上書信。
「伏鋼識字嗎?」羅昊嗤笑,撕開封口,短信只消一眼掃過就簡單明瞭,「唔?李鳴鳳也跟著伏鋼來?還想邀我吃酒?奶娃娃一個,斷奶了沒還不知道,膽敢說要喝酒?」
友邦小皇帝李鳴鳳,當年甫見也不過才五歲,現在了不起七、八歲,他曾惡意想用冷臉嚇哭李鳴鳳,但完全失敗,他還想等李鳴鳳長大一些,就領兵去攻打他的國家,將領土範圍再擴大幾倍。
初生之犢,不知老虎的可怕,蠢。
好吧,反正處理完羅宵,他的人生也會無趣許多,陪臭小鬼玩玩家家酒遊戲又何妨,哼。
「按照我的安排,替羅宵和莫愛恩戴上刻有他們名字的項鏈,然後兩批人馬將他們分別往南方及北方送,能多遠就多遠,要是他們真是緣分這麼深,就讓我看看吧,若他們最後還是注定在一起,我也無話可說了。」交代完正事,羅昊揉掉手中信紙,轉向送信的小將軍,「你去回了李鳴鳳,明天,我做東,辦桌酒席請他,叫他包好尿巾準時赴約!」
羅昊狂妄朗笑,哈哈哈哈的笑聲在小苑響起,久久不散。
只是,羅昊還不知道,明天在他做東的酒席上,他將遇見那個讓他死心塌地的人,那個讓他獨獨只想愛著她的人——
不,不是「她」,而是「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十章
兩年後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
東風吹落片片雪似的花瓣,墜入池面,激起圈圈漣漪,桃樹隨風款擺著纖細腰肢,杏樹像個被呵癢而顫笑的美姑娘,毫不遜色。
桃樹下好些個婢女正承接著花瓣,準備收集釀製桃花酒,大伙都忙碌著,偏偏有個人偷懶例外,但眾人見怪不怪,也不多加苛責,畢竟,她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