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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舒格

  「那可不是我的主意。」景四端露出了慵懶的諷笑,那個風度翩翩的景先生又回到眼前。俊眸中,全是對愛妻的寵溺。

  「她人呢?」

  景四端臉色微變,「她早就易容了,才沒被抓到;難道不是跟老江一起去搬救兵嗎?」

  慕容開搖頭,「來的是江護衛一人,並沒有見到令夫人。」

  「我就說那間客棧的小廝有問題!哪有那麼瘦弱的——」一名山賊忍不住嗓子癢,衝口而出。

  「閉嘴!」首領狠狠喝止,氣得七竅生煙。

  「少將軍——」景四端轉頭注視著他,眼眸中全是憂慮與請求。

  他們一起走出巖洞,月上中天,外頭是一片如銀洗的水亮大地。慕容開心境也是一片清明。

  他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關心那個讓他黯然神傷過的絕麗美女了。是,他也憂慮她的安危,但雁依盼面貌百變,既然沒給山賊一起抓到,那麼應該躲過了這一劫,可能到別處去搬救兵了吧。

  換成以前的他,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把雁依盼給找到才安心;但此刻他望著天際的明月,比月牙兒還滿了些,在心底盤算——

  這一瞬間,在皎潔月光下,他的心意給照得雪亮,清清楚楚。

  「精兵都留給你,你們先回客棧附近去找。」他當機立斷,「我兼程趕回京城,看看她是不是回去求援了。」

  景四端有些詫異,「你不留下來找?」

  他搖頭,「找人用不上兵法,少我一個沒有什麼差別。我們兵分兩路,我也好先回去覆命,請將軍、江護衛放心。」

  他們對望片刻。慕容開眼底是一片坦蕩,曾經盤旋其中的一股戾氣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再無蹤影,再無芥蒂。

  但先生就是先生,自然看得出昔日愛徒的心事。景四端沉吟片刻之後,一揚眉,「就這樣?沒有別的理由趕著回京?」

  慕容開笑了笑。他先下可不是那個隨便就被套出話來的單純少年了。

  昔日率直聰穎、毫無心眼的學生,今日已經成為一個威風凜凜、有勇有謀的少將軍。

  受過傷的,才是真男人。康復之後,會更加堅強。

  「先生,你說呢?」

  第8章(2)

  另一邊,西疆的粗陋的小房裡。

  「哎呀!」季月正納著鞋底,突地被粗針戳中指尖,十指連心,刺痛直傳到心口。

  怔怔望著鮮紅的血珠,她心裡那股沒來由的慌張又悄悄掩至。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那個人帶兵去救人,可平安歸來了?該不會——

  想到他,季月就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計,信步往窗口走過去。

  真是矛盾透了。明明離開京城時,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管他,不再想他,兩人各不相干了,又為何要為他擔心?他可是為了舊愛出征,一個她永遠比不上也超越不了的舊愛!

  窗外正好有人走過,低聲交談著。

  「少將軍怎麼好沒回西疆?都兩個多月了。」

  「還在修養吧,聽說受重傷,流了好多血哪。」

  「可是,就為了一個已經嫁人的表小姐?」

  「沒法子,少將軍應該是舊情難忘……」

  「我還聽說,傷重到要廢了一雙手;他是少將軍哪,要真殘廢的話……」

  談話的兩個伙夫兵慢慢走遠,嗓音也漸漸聽不清楚。季月聽著,指尖的疼痛彷彿直透心底,疼得她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是為了什麼如此難受?為了他始終難忘舊情,還是因為他受重傷?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悶疼得緊,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急急打開窗,只來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經正慢慢走過來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轉開臉,眼淚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她從京城回來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淚。

  見她狼狽的樣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事實上,大爹幾乎不跟女兒說話,頂多簡短問答,對她去京城的這一段絕口不提。

  只是在聽見慕容開的名字時,那張飽經風霜的粗狂黑臉會立刻沉了下來,兩道濃眉一擰,端的是個極度不悅的模樣。幾次之後,再也沒人敢在大爹面前隨便說起少將軍。

  「你幹什麼?」大爹粗著嗓門問憑窗而立的女兒,「活計做完沒有,差不多該準備吃晚飯了。」

  絲毫不假辭色,和以前大嗓門中卻帶著疼愛的口氣不同,大爹這次似乎對她失望透頂。去了一趟京城回來,連她父親都要嫌棄她了嗎?

  季月強忍著委屈與傷心,倔強地咬緊了唇,不言不語地走到門邊,拿起大大的竹簍,準備出去。

  「你拿那個做什麼?」

  「去撿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燒飯。」

  「不用你,伙夫早已經送來了。」大爹冷冷說。

  「那我去溪邊洗衣服——」隨便找個借口,她只想快快逃開。

  「這當下洗什麼衣服?不是叫你準備吃晚飯?你是聽不懂還是聾了?」大爹吼起來。

  狠狠臭罵讓季月紅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願掉淚。

  「我是要你準備吃飯,不是要你準備煮飯!幹什麼拖拖拉拉?你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身體,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

  「爹!」季月氣得頓足,「小聲一點行不行?」

  大爹這才悻悻然閉嘴,黑著臉把手上的提籃擱上桌。一打開,裡面是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雖然菜色粗,賣相也不精緻好看,但那份量與香氣都說明了大爹疼女兒的心意。

  不只疼女兒,也疼還在女兒肚子裡的孫子。季月從京城回來之後,就開始了什麼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說是水土不服實在太牽強,她可是在西疆長大的;說是黯然神傷,心情不好,也沒可能這麼嚴重。種種跡象只指向一個結果——她有孕了!

  大爹沒有多問一個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不讓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別豐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兒給補回來。

  但季月心裡難受極了。她寧願父親大聲責罵她、趕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頓都好。雖然西疆的風俗與中土不盡相同,男歡女愛之後因著種種因素而分離也不是未曾聽聞,但她離開京城,執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實在也夠任性的了!

  當下父女倆沉默對坐,在暮色中,埋頭吃飯的大爹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蒼老沉鬱。自她回來至今,就沒看過她爹開顏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軍營煮飯嗎?」季月吃了幾口飯,心上掛著事,肥美的滷肉也無法讓她胃口好些,她遲疑地問:「不是聽說……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們可曾……」

  大爹虎著臉一搖頭,不吭聲。

  「我聽說……他……好像……是不是傷得挺重?」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慕容開。兩個多月了,音訊全無,本來以為他至少會派人問候她一聲,帶個口信什麼的,也都沒有。

  每回京裡有信差來,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後又是重重落下。耳聞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麼?」大爹怒氣騰騰地回應,「殘廢就殘廢,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們沒有相干,你問什麼問?」

  「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別這樣咒他!」

  看著女兒給折騰了一趟,還是心心唸唸都在那薄倖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陣陣熊熊燃燒!

  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讓碗盤都跳了跳。「不咒他,難道還善祝善壽?慕容開就救了姓景的什麼重要大官之後,皇上頒令要重賞他,還幫他指配了個好對象,他正在籌劃大婚,忙得很,根本沒時間管到西疆了!早已經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你聽清楚沒有?」

  怎麼不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全像是攢進她耳中似的。彷彿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聽聞慕容開受重傷還要難受千萬倍。

  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一雙明眸像水洗過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兒都咬得發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場,別再死忍活忍的。可哭完就把那天殺的男人忘得乾乾淨淨,給我好好過日子,養身體,把我的孫兒生下來!」大爹餘怒猶存地吼。他真看夠了女兒

  這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了。

  慕容開,最好一輩子都別再回到西疆!要是回來,他最好吃飯喝水都注意一點!大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欺負自己女兒的負心漢。

  只見季月眨了眨眼,豆大的淚珠滾落,掉在木頭桌面,瞬時成了個深色的小印子。然後一個又一個,深色印子越來越大。

  「爹,你別罵他。」她梗嚥著說,「是我配不上;他喜歡的人,是好美好美的,氣質出眾的皇室千金小姐……我不行呀……」

  「胡說!」大爹的怒吼簡直要把屋頂都掀過去,「你是最漂亮的姑娘,他不要是他瞎了眼!你哪兒比不上了?」

  這話說進她心坎裡,季月索性筷子一丟,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在大將軍、貴婦人面前毫不畏懼、威風凜凜的她,此時化身成了爹親面前的小女孩,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難受、心慌、沮喪……全都化成了熱淚,止也止不住。她向來笑就大聲笑,哭也大聲哭,隱忍了這麼久,也難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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