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為沉默的吃了幾分鐘,梅國華笑著對梅施說:「給阮總夾糖醋排骨啊,這是咱家的拿手菜。」
梅施像被電打了一下,愣了兩秒才木然伸手去拿公用筷子。她故意行動緩慢,給足阮廷堅說「我自己來」的機會,結果他非但沒說,還放下筷子托著碗,一副等著吃的樣子。梅施絕望,隨便夾了一塊。
「施施,換一塊。」阮廷堅說。
梅施又遭電擊一樣顫了下,原本夾的那塊肉掉回碗裡,幸好他說換一塊,顯得她只是很聽他話。施施……虧他叫得出口,她聽著都要嘔了。
梅國華和趙舒元非常驚喜地互看了一眼,嘴角都顯了笑意。
梅逸唔了一聲,大概是想噴飯終於忍住了,他低頭猛扒了一口菜,沒人關注他。
「施施就是不會心疼人!」梅國華一喜,又開始胡言亂語,油滑腔調冒了出來,「挑塊最瘦的嘛。」
把最瘦的排骨夾到阮廷堅飯碗的這幾秒時間,梅施的手臂嚴重地抽筋了,動作僵硬得像木頭。
阮廷堅淡然吃完就放下碗筷,其實一桌子人都無心用餐,見他放下筷子都做出自己也吃完的樣子。
「吃點水果吧?」趙舒元站起身,示意大家都回廳裡。梅施皺了皺眉,下面進行的談話才是今天的主題,她真的非常厭煩旁聽,就好像在聽家人和阮廷堅就她的賣 身錢討價還價似的。
「不了,我公司還有些事。」阮廷堅漠然說,喜怒莫辯。
趙舒元和梅國華都很意外,面露難色,他們最主要的目的還沒來得及說他就要走?
阮廷堅也並沒給他們挽留的機會,逕直走向門口,外面的天色已經微黑,梅家院子外的道路上停著阮廷堅的車,車燈在夜色裡十分顯眼。梅施真不知道他的車什麼時候來的,也許就是一路跟著她回來的。
梅氏夫妻一直把阮廷堅送上車,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梅施和梅逸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聽見梅國華最後忍不住說了句:「關於那個項目……」
阮廷堅已經坐進車裡,整個人隱藏在暗色中,即便如此,梅施仍感覺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她聽見他那冷淡的,沒起伏的聲音說:「這個問題改天到我辦公室談。」
看著阮廷堅的車遠去,梅家夫妻才疑惑地轉身往回走,對正在趕蚊子的梅施說:「今天你惹阮總不高興了嗎?」
梅施跺著腳怕蚊子叮,挺了挺脖子,嘴硬說:「沒……沒有啊。他不高興還能跟我回來吃飯嗎?」
梅國華緊皺著眉,連連搖頭,「那就怪了,他怎麼不給我們說話的機會哪?」
梅施啪啪地拍著胳膊,「哎呀,好多蚊子。」說著快步回屋,阮廷堅不高興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怪,她只是想不通他幹嗎幫她圓這個謊。他還能怕她被爸媽責備?那絕對不可能。難道他真看上她了?這個……有可能。
「我覺得他對施施非常有好感。」梅施聽見媽媽在身後很開心地說。
梅國華嗤了一聲,很權威地說:「假洋鬼子就這樣,他們在外國瘋丫頭見多了,反而覺得國內的大家閨秀才夠味。」
梅施被爸爸的話噁心出一身雞皮疙瘩,逃命一樣往樓上跑,把拐角處的梅逸撞了一趔趄。
早上,梅施被媽媽叫醒——這都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了,揉著眼睛醒過夢,她就意識到,一定是「阮總」又發佈什麼新指令了。
盛夏的早晨照例陽光明媚,梅施半靠著床頭,心情卻一片陰霾。
「阮總約你中午吃飯。」趙舒元笑著宣佈,似乎一點兒都沒覺得奇怪。
「媽,他約我,幹嗎不直接給我打電話?他打算和誰交往?你?我爸?」梅施撥了下頭髮,挑著眉梢看媽媽。
「這孩子!」趙舒元苦笑了一下,坐在床沿一副慈母的樣子。
梅施默默看著她,這樣和藹而耐心坐在她身邊的媽媽,實在有些陌生,充滿生活氣息的母親讓她的心裡瞬間柔軟,可媽媽一開口,心裡淡淡的依戀便消散了。
「阮廷堅雖然年紀不大,卻也不是愣頭小子了。他有錢,卻總是融不進這個圈子,事業自然無從拓展。他需要像你爸爸這樣的人幫他牽線搭橋,做一些他不屑做的差事。我覺得,他對你有好感是一方面,他覺得你爸爸更適合與他合作是最重要的。所以,」趙舒元皺了下眉,最後還是決定直白地說出來,「按你說的,他和你交往還是和咱家交往,其實沒分別。」
梅施笑了笑,閉著眼倒回枕頭上,不想再看媽媽說這番話的表情,太現實了,就很悲哀。「媽媽,你把話也說的太明白了。」昨天不還說阮廷堅是對她這個人有好感嗎,怎麼睡一覺就全變了,打算實話實說了?
趙舒元沉吟了一下,「我今天早上又打電話給他,想敲定時間談那個合作項目,結果他又故意岔開話題,反而提出要和你一起吃午飯,我覺得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梅施睜開眼,看著自己床頭櫃上的花紋,「媽……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會有這種事!我就不信,我和他上床了,結婚了,他就能對咱們百依百順,就能幫國元起死回生了!你也說了,他不是愣頭青,也不是什麼文藝青年,他哪有心思談情說愛?」
趙舒元淡淡一笑,看著女兒,「你肯定覺得我的提議很可恥,好像出賣了你,拿你換錢。可是,施施,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生活!」
梅施仍舊盯著床頭櫃,長長的睫毛半遮住眼睛,趙舒元知道她在聽。
「你覺得,我這麼多年忍你爸是為了什麼?當然,我可以說是為了你和小逸,但我也是為了自己能更好的生活!我可以甩手而去,讓你爸徹底毀了國元,然後呢?我要過什麼日子?你和小逸要過什麼日子?我已經老了,已經沒力氣從頭再來,我只能拚命保住現有的。施施,你就算不為了國元,阮廷堅也是個很好的選擇,至少他能讓你一生衣食無憂。看看我,連你爸都忍了,你還有什麼不能忍?」趙舒元自嘲地苦笑。
梅施也笑了,「媽,為了說服我,你還真豁出去了。」這樣的心裡話都說出來。
趙舒元不理會女兒的嘲諷,「你一直是個明白的孩子,更多的話我也不再說了。你當然可以拒絕阮廷堅,國元沒了這次機會,也許真的完了,你能過平凡的生活嗎?小逸能嗎?等你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再想找阮廷堅這樣條件的男人,簡直是做夢。到時候,你就是願意『付出』,得到的也絕對不是眼前這些了。你不是在幫國元,你是在幫你自己。」
梅施的笑容無聲地凝固在唇角。
「施施,和阮廷堅在一起,真的那麼困難嗎?」趙舒元皺眉,無法理解地問。
「不困難。」梅施緩緩闔攏眼睫。
媽媽這副被逼上絕路的惶急樣子讓她實在無法面對,既覺得徹骨寒冷又同情心疼。如果她有個何佳韻那樣的妹妹就好了,媽媽就不會這樣焦灼不堪了。是啊,和阮廷堅交往有什麼難?比媽媽忍受爸爸更難嗎?她發現自己的確繼承了父母的涼薄和現實,媽媽問的好,她願意變成普通人嗎?願意整天為錢所苦嗎?悠遊自在慣了的小逸,能天天去打工看人臉色,想買什麼都捉襟見肘?因為她拒絕了阮廷堅,而國元真不幸倒閉了,她的後半生都會在父母的埋怨下過日子,漫漫幾十年……光是想想就崩潰了。
母親離開後,她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摩挲了一會兒,才撥通了薛勤的電話,「今天我有事,不能一起吃飯了。」她平靜地說,不許自己感覺遺憾。
「啊,沒什麼。」薛勤的輕笑透過手機傳了過來,梅施似乎看見了他清爽的笑容,他笑的時候,唇形尤其好看。「下次再約吧。」
「嗯。」她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選了條淺淺的杏色裙子,頭髮也梳成溫婉的式樣,鑲著水晶的頭箍細細點綴在發間,現出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秀美精緻。
阮廷堅也很有進步,親自開車來她家接她,梅施安靜地坐在車裡,他專注開車的時候偷眼看他,嘲笑自己到底有什麼不滿意,僅是長相他都比薛勤出色得多。其實,沒選擇的……一直是她。
「吃什麼?」阮廷堅突然問。
「火鍋。」梅施脫口說,大概是抵制阮廷堅的想法太深入骨髓,他提問的一瞬間,她還是下意識起了壞心,想看他穿著高級西裝在鍋裡撈肉的樣子。他吃的歡天喜地時,會不會也滿臉泛著油光?
「嗯。」阮廷堅似乎對她的提議毫不意外,也不抗拒。
靠著幻想阮廷堅吃麻辣火鍋的樣子,梅施一路十分愉快。可是……看著他把車開進一家有名西餐廳的停車場。她幻滅了,阮廷堅一意孤行到了無視她意願的地步,可見剛才的詢問是純粹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