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詠禾在角落看著她的背影,急躁的情緒慢慢沉澱,繃著臉,垂下眼。
閻司文短暫移開的焦距又回到曉優身上,瞥一眼點滴瓶,凝視她緊閉的雙眸,乾澀的嘴唇……拿棉花棒沾水輕點她的唇……
曉優,每餐都要吃很多,只靠點滴瓶攝取養分怎麼豹……他想她清醒的第一句話一定是……老師,我好餓!我要吃東西!
曉優,仍然安安靜靜躺在病床裡……她總是沒一刻安分的,即使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身上,還是動來動去……一直躺著,她怎麼受得了?
曉優……曉優的傷勢確實沒有問題了,但一直昏迷不醒,情況也不多見。也許該安排她再做一次腦部檢查……
他正在想,突然有人敲門進來,他聽到孫詠禾問他的手下,「不是叫你去育幼院查清楚嗎?你過來做什麼?」
「老闆,阿光今天情況好了一點,有說些話,我過來說明。」
閻司文轉回頭去,看一個站在門口,體型壯碩的男子,「阿光……就是砍傷曉優的孩子?」
任七聽到病床邊傳來一個很冷、很沉的聲音,不知道該說是嚴肅還是嚴厲,總之一聽到這聲音,他自動把兩手擺平,立正站好,沒等老闆指示,嚇得立刻回答:「是的!……呃,對不起,阿光是過動兒,不是壞孩子,事情發生後他也受到驚嚇,到今天才能開口……他只是小孩子。」
閻司文看著他,似乎也察覺他的臉色過度嚴肅嚇到人,放緩語氣問他:「那孩子說什麼?」
「小七,到底查得怎樣?」孫詠禾不耐煩他想聽的「報告」被中斷。
「……」任七目光來來回回,不知道該看哪一人,最後低頭說:「砍傷待助的那把西瓜刀,是烘培教室的東西,平常都鎖在櫃子裡,那天開園遊會,做了一些甜點和壽司,有用到西瓜刀,可能忙碌,管理疏失,被阿光拿到的。阿光今天一直哭,雖然能開口,但是說話不清楚,問他為什麼要砍安……呃,特助,他一直都只重複『禮物』和『大保鏢』這兩句話。後來我想起在發禮物的時候,他跟特助有說話,當時站得太遠,沒聽到他們說什麼,我問其他小朋友,他們說……」任七停下話,看向老闆。
「說什麼,快點說!」孫詠禾按捺不住急性子的催促,更搞不懂任七在吞吐什麼?
「是……小朋友說,當時阿光打了特助一拳,特助馬上接招,跟阿光說……她是大保鏢,沒那麼輕易被打中。」老闆不是說,要幫安管特助藏住身份嗎?所以他才一時不敢說。
「然後呢?」孫詠禾早忘了這回事,急著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原因。
「小朋友們說,阿光那時就問特助,大保鏢是什麼?當時特助神秘兮兮地在阿光耳邊說悄悄話,後來阿光就大聲嚷他也要當大保鏢,特助就回他,歡迎他來挑戰,……只要打敗她就能當大保鏢了。」任七報告到這裡,病房裡全部的人大概聽出來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是這丫頭自己惹的禍嗎?」孫詠禾緊緊扯眉,好像記得是有這麼一幕,丫頭得意洋洋笑得很樂地跟一個小孩在說話……本來是為了保護她,才把她招來自己身邊,沒想到反而害了她。
突然很後悔讓她當這個安管特助。
但誰曉得她這個「大保鏢」能去惹到一個小孩拿刀來砍她……說來說去還是怪她自己愛招搖,臭丫頭!
「這個……根據推測,是在發禮物時,特助說了那些話,阿光因為想當大保鏢,才拿刀向特助『挑戰』。」任七看著一屋子「特助」的家人,說話偏向「保守」,站在那兒躊躇了一會兒說:「呃……特助的家人,實在對不起,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阿光算是我的弟弟,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對不起,阿光不是故意的,他今年才八歲,小孩子不知道刀的危險性,他也不知道特助怕刀,院長說她下午還會過來跟各位道歉……很對不起,請原諒阿光。」
王美貴回頭看他一眼,眼裡多了包容,心有所感地說:「既然是意外,那也沒辦法……小孩子調皮,我很清楚,曉優這孩子也是從小就愛惹麻煩……她八歲那年也出過這種事,所以我明白……只要曉優沒事,我們不會追究。」
「是……謝謝。特助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那我先回去了。」任七深深鞠躬,才離開病房。
八歲那年……閻司文看一眼王美貴,立刻想到什麼,突然起身,捧住紀曉優蒼白的臉兒——
「司文,怎麼了?」王美貴被他的舉動嚇一跳,深怕女兒的病情出了什麼變化。
「曉優……現在的情況跟她八歲那年很像,那天事情發生後,她也是好幾天發燒昏迷……情況一樣。」閻司文聲音嘶啞,靠近曉優的耳邊,眼裡再無旁人,只有曉優,他貼著她的臉,對她說話:「曉優……曉優,是因為那件事嗎?……是因為你想起來,所以不敢醒過來嗎?……曉優,你有聽到我說話嗎?我不在意……我沒事……你快醒過來……」
孫詠禾不明白他突然激動起來是怎麼回事,看曉優的母親好像知道什麼,也在看著曉優……他回頭,看向好友。
「聽我老婆說,司文臉上的刀疤,是曉優砍的,後來曉優失去這段記憶了。」賀程雨才說。
後來,他們就看著閻司文靠在曉優耳邊不停對她說話,看到他刺紅的眼眶偶有濕熱的閃爍……一群人終於留下他,退出病房,讓他單獨和曉優說話。
到下午,曉優終於醒過來。
第9章(1)
她眼睛很紅地看著老師,老師臉上的疤……心很痛、很痛地投入他的懷裡!
「……還好吧?」閻司文兩手抱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緊繃疼痛的心終於稍稍紆解。
「……嗯。」醫生檢查過,她已經沒事了。她聽到老師的聲音,知道她讓老師多麼擔心,也哽咽了。
「……你才剛醒過來,先休息一會兒。」閻司文想讓她躺下來。
「老師……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抱著他不肯放,急著跟他說:「那年的事,我都想起來了……就在我手流血時……那小鬼一刀砍來,我才發現那把不是玩具刀,就來不及了,血一直流……流好多血,滴得滿地都是,嗚嗚。」她忍不住描述那時的情景。
「……你一定嚇壞了。」閻司文心很酸地緩緩抱住她。
「對啊,我都傻了……老師,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意識不清,我看著小孩高舉那把刀,又朝我狠狠揮過來,但是那個小孩卻變成是我,我拿著一把長刀,朝自己狠狠的揮過來……然後就想起來,是我把老師打傷了。」她一隻手抱著老師的脖子,蒼白的臉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也想起來,書房裡那只長長的黑殼盒子,以前老師把它放在三樓小客廳的櫃子最上層,她拿椅子墊腳都拿不到,後來推了茶几,還迭上兩張椅子終於搬下來……裡面裝的就是那把長刀。
那年八歲,她留著男生頭的夏天,那天老師在二樓練武室打坐。
她躡手躡腳地爬下樓,高高舉起刀,很興奮地衝過去,朝老師砍下……
「我的老師是『武林高手』,以前不管怎麼偷襲老師,都不曾成功過。」她忍不住抱怨,眼淚模糊了眼,靠在老師肩頭上,緊緊咬唇。
「抱歉……」
「我那時候很小,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把刀那麼危險,我就很想不明白我崇拜得很高、很高的『武林高手』,怎麼一瞬間就被我打敗了,見血了。嗚嗚……我嚇死了。」她全部想起來了,記隱清晰,彷彿昨日才發生。
她一刀下去,一抹紅從老師臉上細細地劃出來,慢慢地形成血滴,聚流成河……血染了原木地板,把她嚇得全身冰冷,驚得大哭。
「那天我人不太舒服,反應遲鈍,也沒想到你拿得到那把刀,所以沒理你,繼續閉眼打坐。我有感覺你拿什麼揮下來,有閃開,可惜閃得不夠遠……抱歉,害你受到驚嚇,一直這麼怕刀,才會發生這種意外。」閻司文輕摟著她,小心地握著她的手臂,避開她的傷口。
「……對啊,你都不好好的閃開,你明明是武林高手還被我砍到……我明明『打敗』武林高手還要被你嚇……都是你的錯……嗚嗚。」她聽著老師的話,心裡很暖,不再那麼疼痛,轉臉輕吻老師的臉頰,細細地吻著那道疤痕……「還痛不痛?」
「……傻瓜。」閻司文聲音嘶啞,能看到她清醒過來,說著傻話,他才放下心來……想到刀不長眼,若是砍中要害,他隨時可能失去她,無法再深想,努力克制住內心差點崩潰的情緒,緩緩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一定很痛。」她感覺得到老師想把她揉進身體裡,又怕傷到她而不敢用力的情緒,讓她好心疼,「老師……嗚,是你的錯……讓我這麼痛……」她扁嘴哭,靠在老師的耳朵邊,張嘴含住老師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