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彼此對望一眼。
忽然間,胸口一陣陣痛楚傳來,像細針亂扎般,呼吸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顫著手,從包包裡拿出藥盒,迅速地吞下一顆藥。
吞下藥,呼吸平緩了一陣子後,她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爸爸騙了她。
上帝給了她一顆殘缺的心臟,她也乖乖吃藥、愛惜身體了,但並沒能讓所有的人都愛她。厭惡她的人,還是會厭惡……
除了以前試圖追求她的那些男孩外,就連曾經允諾今生只對她一人忠誠憐惜,甚至考慮要娶她、要和她共組家庭的那個男人,一聽到她有顆壞心臟以後,也是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除了爸爸和死去的媽媽之外,根本沒人會想愛她這樣心臟殘缺、只能吊著命活過一天算一天的人了……
她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出去,然後像是抱著救命的浮木般,緊緊地握著手機。
「喂?皓妍嗎?你在哪裡?」
滄桑但有力的嗓音,溫暖地從手機裡傳了出來。
電話接通,一聽到爸爸的聲音,她忍不住痛哭失聲,緊抓著胸口,渾身開始顫抖。
「爸爸……爸爸……救救我……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她將紀浩爾離去後,所有的委屈、傷心,全都宣洩而出,像個孩子般,拚命地叫父親求救。
第六章
紀婉茵晚上回家,摸黑打開電燈後,倏地被客廳的一片凌亂給嚇到。
沙發上的人影一動,又嚇了她一跳,不禁叫出聲來。
待定下心神一看,這才認出那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
「哥,你幹麼不開燈!還有,屋子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在幹麼啊?」紀婉茵四下張望,就見整個客廳亂得像被龍捲風刮過一樣,滿目瘡痍。
紀浩爾渾身汗濕、髮絲凌亂,失神又狼狽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看了看四周,她已經猜出來破壞客廳的兇手是誰了。
歎了一口氣,紀婉茵走到紀浩爾身邊,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喚他。
「哥,發生什麼事了?」
「季皓妍……是季仁傑的女兒。」他嗓音低啞地說道,沒轉頭看向妹妹,只是繼續看著房間裡的某一點。
「什麼?!」紀婉茵訝異地張大眼。
這個季仁傑,就是兩年前他們所熟悉的那位季仁傑醫師嗎?
原來是扯上了季仁傑,難怪哥哥的情緒會如此失控。
但……好像還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紀婉茵皺著眉,努力地想了又想。
「季皓妍是季仁傑的女兒……啊!那她不就……」她倒抽一口氣,突然想起來一個更重要的環節了。
但她話講了一半,又馬上吞回去,飛快地瞧了哥哥一眼,沒再說下去。
紀浩爾終於動了動身子。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疲累地向後一仰,抬臂掩住雙眼。
「……沒錯,皓妍有……心臟病。」他緩緩地接下妹妹沒說完的話。
「怎麼會這樣呢?她看起來挺有活力的啊……」紀婉茵有些愕然、有些唏噓,不敢相信季皓妍竟然也有心臟病。
「我也不敢相信,為什麼我愛上的人,都會有心臟病?」紀浩爾苦澀地笑,笑中含著憤世嫉俗的味道。
「我記得……兩年前我幫你去打聽季仁傑醫師時,就聽說他女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而且複雜難醫,連他這種名聲響亮的權威醫師,都無法治好。這表示,季皓妍的心臟病很不妙……」
紀婉茵說到後面,看見哥哥越來越灰敗的臉色,已經有點說不下去了,十分不忍心地歎了一口氣。
想想還真難過,她哥哥的情路真是多波折。
先前那一場戀愛談得轟轟烈烈的,最後卻是以生離死別收場,難怪在知道季皓妍有心臟病後,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她跟心臟科醫生走在一起時,我怎麼就沒聯想到呢?」紀婉茵喃喃說道。
「你說什麼?」紀浩爾懶懶地問。
「有一次我去醫院,巧遇皓妍,當時她身邊還跟著一位心臟科的醫生。那時我就覺得他們的對話怪怪的,卻沒有想到,是和季皓妍的病情有關。我當時的神經怎麼那麼大條啊?」紀婉茵懊惱地說。
如果她早一點知道,就可以趕快通知哥哥,讓他有心理準備了。
「別說你了,我跟皓妍那麼的親密,根本也沒發現她竟然有心臟病,後知後覺的是我。」紀浩爾自嘲地苦笑一聲。
「那以後……你們兩人要怎麼辦呢?你不是已經跟她求婚了嗎?」
「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婚事了。」他無力地閉上眼睛。
「你們就這樣分手了?」紀婉茵睜大了眼。
「不然呢?難道你要我一直陪在她身邊,等她發病,看她……離開?」紀浩爾僵硬地說道。
「哥,你對待上一個有心臟病的情人非常的溫柔堅強,這次對同樣也有心臟病的季皓妍,怎麼就這麼的絕情絕義呢?這一點也不像原來的你啊!」紀婉茵難過地看著他。
紀浩爾聽了,只能擠出一個像是快哭的笑容。
「……婉茵,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努力堅強過一次,已經沒有力氣再堅強了……看著心愛的人慢慢衰弱死去,那種痛太椎心,我不想再經歷了。」
紀婉茵無語了。
看著哥哥消沉,她也跟著難過了起來。
當年她看過哥哥如何以意志力撐著,平靜地陪著他的情人定完最後一段路。
大家都以為他很堅強,然而當那女孩死去後,哥哥也失蹤了整整一個月,那時他們才驚覺,哥哥的心其實傷得很重、很重。
哥哥失蹤的時候,大家都嚇死了,以為他會輕生。
直到他再度出現、平安歸來時,大家全鬆了一口氣。只是,哥哥從此變得沉默寡言,個性也變得淡淡涼涼的,好像忘了什麼是熱情,忘了怎樣開懷大笑。
剛看到季皓妍的時候,她真的以為季皓妍能拯救她哥哥,讓他恢復成為情感豐富的正常人。
誰知道,這個季皓妍原來是一把利刃,最後竟然狠狠地捅了哥哥的心窩一刀。
紀婉茵怪不了季皓妍,只希望哥哥自己能看破。
「哥,你不愛季皓妍嗎?」
「都分手了,還談什麼愛不愛。」紀浩爾僵著臉,勉強笑道。
「哥,佛經有一段話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你現在明明是既憂且怖,根本就已經愛上季皓妍了吧?」
紀浩爾先是一僵,接著,痛苦瞬間湧進眼底。
他倏地撇開頭說;「愛上又如何?現在已經放手了,她將來如何,再也與我無關。」
「哥,不要自欺欺人。如果你放得下她,根本不會發狂砸爛客廳。」
「這是最後一次。」
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那時,他沒對她說再見,便是決定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她了。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已經決定離開季皓妍了,怎會再繼續為她既憂且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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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皓妍消沉地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一逕地發呆。
兩個禮拜以前,她父親到咖啡廳去,將差一點就要發病的她接走。送進醫院後,她就經常這樣呆呆地坐著,不笑也不說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季仁傑進房,定到她身邊後,輕聲開口。
「皓妍,我已經和婦產科醫師會診過了,安排今天……」季仁傑咳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想到女兒肚子裡那個該叫他一聲外公的小生命,就要在自己的決定下終結掉,他整個鼻腔、眼眶全泛起不捨的酸意。
但他無奈,也無法可使。為了保住皓妍的生命安全,只有這個方法了。
季皓妍輕輕一震,面無表情地緩慢點點頭,很順從地讓護士攙扶下床,坐到輪椅上。
由於她的病況特殊,為了防止在終結妊娠的過程中,隨時可能發生的危急狀況,因此安排她進入加護病房,加強監測觀護。
季仁傑心情沉重地跟在女兒後面。
「季小姐,請躺到病床上。」到達加護病房前,護士推來另一張床。
季皓妍緩緩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後,卻遲遲沒有移動,僅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皓妍?」季仁傑輕聲催促。
季皓妍一震,忽然蒼白著臉,轉過身來看著父親,而後軟軟的跪倒在地上。
季仁傑見狀,驚慌地蹲下去抱住她。
「爸……對不起,我後悔了!求求你,我不要打掉這個小孩……」忍了許久的眼淚,在看到「加護病房」四個字時,再也忍不住,完全潰堤流下。
她無法再假裝對孩子無動於衷。
她想生孩子!她想留下孩子!
「皓妍,你不要激動,冷靜一點!這是不得已的做法,你的身體……」季仁傑抱住她的身體,驚覺她竟然渾身顫抖,氣息也開始短促急喘,趕緊向護士使眼色,無聲地用口語短促交代。
護士接到指示,迅速點頭離開。
「不要、不要!我不想拿掉小孩了……求求你,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季皓妍喘息著抱緊爸爸的手臂,猛烈搖頭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