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紫洛走出房間,關上房門,阻斷他猛盯著看的視線,擠出一抹微笑,看著他說:「我扶你回房間,你那邊有沒有退燒藥?」
她雙手握著他熱得發燙的精壯手臂,想要拉他往前走,但闕律澤動也不動,煙目直盯著她。
「你需要休息,走啦。」她又拉拉他的手,無奈他彷彿鐵了心不走,只是站在門前,雙眼用力看她。
「你在打包東西。」這是肯定句。
闕律澤一掌壓在心臟的位置,粗喘著,腦子越來越暈,全身狂冒冷汗,頭重腳輕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嗯,房東說等現在房客搬走,大約再兩個禮拜就可以搬進去。」陳紫洛垂眼,不敢對著他像有火在燒的眼睛說話。
他看起來好生氣、好……失望。她搬出去,還給他原本一人自由自在的居住空間,他不喜歡嗎?
闕律澤猛盯著她,見她沒看著自己,左掌抬起她的下巴,強勢要她看著自己。兩人四目相交,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不讓她躲開。
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他腦子裡一次又一次,不斷重播這個消息,直到一團火氣在胸腔爆開——
「咳,咳。」他濃眉緊皺,痛苦低咳起來。
陳紫洛見他咳得難受,雙手扶著他,不再跟他廢話,直接把人扶到他房裡,一到床邊,纖細的手臂不小心一鬆,他立刻倒向床邊。
「啊!」她輕喊出聲,看著眼前高大身軀倒在床上,一手抓著胸前衣物,難受得猛喘氣,連忙傾身過去,把他扶正,為他蓋上棉被,嘴裡為自己的粗心猛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沒有摔痛什麼地方?」
「陳紫洛,你回你房裡去,不要管我。」闕律澤揮開她的手,搶過棉被,不讓她碰。
「說什麼瘋話!你給我乖乖躺著。」陳紫洛坐上床邊,雙手壓在他肩膀的棉被上,見他想反抗,雙手立刻用力壓緊,讓他動彈不得。
「對了,你剛剛去餐廳幹麼?倒水喝,還是肚子餓?」
闕律澤動了兩下,可惜全身乏力,一點力氣也沒有,甩不開她,他選擇閉口不談,無聲抗議。
「不說沒關係,我把東西通通弄來,一樣、一樣逼你吃進去。」她彎下腰,傾身逼近他微微發紅的臉。
燒得這麼重也不喊她一聲,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要走就走,不用對我這麼好。」他不痛快的低哼。想搬出去就快搬,她對他越好,他會越捨不得讓她離開,她懂不懂啊?
「我要不要走跟要不要對你好,根本是兩件事,你幹麼扯在一起說?」陳紫洛鬆開手,慢慢站起身,腦袋裡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發燒,老媽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好像要冰敷、吃點清淡的東西,然後吃退燒藥。
「因為我喜——」闕律澤看著她又神遊太虛的表情,體內集氣,一句話正要衝出口。
「你乖乖躺著,我去買退燒藥跟煮粥給你吃。」她宣佈著,決定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他想說話阻止她走,正要揚嗓,腦袋又竄起一股閃電般的剌痛,等他熬過這波痛苦時,房內哪還有她的身影。
闕律澤睡得迷迷糊糊,模糊印象裡,好像有人在自己頭上摸來摸來,接著,令人通體舒暢的冰涼感就襲來。
除了這個,自己好像還被迫吞進有點焦味的白粥,還被餵了好幾次藥,接著,他聽到身邊傳來細細的打呼聲。
有人睡在他身邊?
念頭竄過腦子,闕律澤猛然瞪大雙眼。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細碎聲音就在右手邊,慢慢轉頭一看,赫然看見陳紫洛竟睡在身邊。
她一直待在這裡照顧他?
闕律澤抬起手,探出棉被,輕輕撫上她的臉,同時發現自己全身一陣酸痛。他想洗個熱水澡。
靜靜看著她沉睡的容顏,兩排睫毛低垂著、小巧鼻樑、紅潤粉唇,這張面孔,他從小看到大,既熟悉又陌生,自己依然注視著她,但看她的角度已經從玩伴看玩伴,轉變成男人看女人。
慢慢的,他唇線抿成嚴苛的一直線,想到她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箱,胸腔竄起一陣慌。
去他的瀟灑放手,他辦不到!
陳紫洛慢慢醒來,水眸眨呀眨,又眨呀眨,雙手握緊他正撫著自己臉頰的掌,興奮笑開。「你醒啦?」
「嗯。」闕律澤深深凝望著她,清楚知道自己根本不想放她走。
「我去幫你煮點東西吃。」她微笑著,笑容很甜,慢慢站起身。
「我先去洗澡。」他盯著她看,捨不得移開目光。她是不是睡糊塗了,才對自己笑得這麼可人?
陳紫洛轉身離開,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板後頭,他慢慢撐起身體,心裡頭空蕩蕩,腦袋只能反覆思考同一件事。
真要讓她搬出去?
闕律澤一手支著額頭,踏進浴室裡,大掌轉開水龍頭,頭頂上的蓮蓬頭宛如一場溫暖大雨,淋頭而下。
熱水灑落,白霧蒸騰。
他逐漸籠罩在裊裊水霧之中,心卻無比清朗。
他不能讓她走出自己的生命……
半小時後,闕律澤一身颯爽坐在餐廳,吃著陳紫洛從大廳叫上來的餐點,桌邊擺了一杯水跟一包藥。
「放心吃吧,這裡只有粥是我煮的,其他都是請大廳送上來的食物。」見他吃得很斯文,她趕緊表明。
他深深看她一眼,心裡輕歎口氣,語氣有些無奈。「我沒說什麼。」
她怎麼以為他會嫌棄她煮的東西?就算她把每道菜都變成黑炭,他也能照吃不誤。
「你現在是沒說什麼,可是你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餵你吃粥,你一聞到味道就皺眉,一副我要餵你吃毒藥的樣子。」陳紫洛受傷地瞅他一眼。「這鍋粥我沒有煮焦掉,放心吃吧。」
闕律澤聽見她的再三保證,心裡頭只覺得酸澀。
吃得差不多後,他感覺力氣一點一滴回到體內,清了兩下喉嚨,專注看著她,這場硬仗遲早要打。「紫洛,有件事我想跟你討論。」
「什麼事?」她站起身,雙手正忙著收拾餐桌,有點心不在焉。他要跟自己討論什麼,幹麼突然一臉嚴肅?看起來有點可怕。
「關於你要搬出去這件事,我是想——」他話剛起頭,屋內突然響起手機鈴響。
「等等,好像是我媽打來的。」陳紫洛心頭鬆了口氣,拋給他一個微笑後,飛快從上衣口袋拿出手機。「喂,老媽?」
闕律澤看著她露出震驚表情,目光慢慢轉向自己,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身體竟開始微微發顫。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一掌放到她肩上,表示自己會一直待在她身邊,直到她掛斷電話,手都沒有離開。
「陳媽媽怎麼了?」他左手勾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著自己說話。
陳紫洛站起身,把手機放到桌上,雙手緊緊握住勾著自己下巴的溫暖大掌,雙眼定定看著他,嚥了下口水後,才有辦法開口說話:「律澤,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答應我,你一定要冷靜。」
「到底怎麼回事?」闕律澤臉色陡變,隱約嗅出不對勁。
她握著他的手微微發顫,見她深呼吸兩口氣,他濃眉倒豎,心裡著急,卻沒催促她,只是屏息以待她即將出口的話。
「伯父大腸癌末期,醫院發出病危通知。」看著他霍然瞪大雙眼,臉色當場刷白,她心裡揪緊,覺得自己好心痛,忍住驚愕與悲傷,語調清楚地把話說完。「我媽要我們快去醫院見伯父最後一面。」
第8章(2)
「鐲子一直戴著嗎?」
躺在病床上,闕父看著前方,雙眼失焦。
「我現在有戴著,伯父,其實我剛剛才拿出來戴上。」跟闕律澤一起趕來醫院前,陳紫洛火速衝回房間拿皮包,看見手鐲孤伶伶放在桌上,思忖兩秒鐘,衝過去拿起,放到包包裡。
在車程中,她一直猶豫要不要戴上,當闕律澤把車停在醫院停車場,她拿出手鐲,小心翼翼戴上。
闕律澤看見她的動作,嘴巴上沒說什麼,但是臉部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這樣啊……」闕父臉上出現一抹失望。
「伯父,我以後會一直戴著,絕對不會再拿下來。」陳紫洛說這話時,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她不能讓伯父帶著遺憾離開,這是自己唯一能為伯父做的事。
闕父聽完後,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滿意微笑,闕律澤感激的看她一眼。
「好,好……」闕父邊點頭,邊笑著說。
連說兩個好字後,闕父緩緩閉上雙眼。
陳紫洛突然打冷顫,瞪大雙眼,從夢中醒來,盯著頭頂上有點陌生的天花板,微微發愣。
這是哪?天花板不是老媽家的,不是闕律澤家的……這裡是闕伯父家的客房。她想起來了,伯父昨天出殯了。
這陣子忙得昏天暗地的記憶,如洶湧潮水般灌入她腦子裡,她翻身坐起,腦子裡全是闕律澤。
自從伯父過世後,他不哭也不笑,每天默默過著平常的生活,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但她很清楚,這陣子的闕律澤,並不是真的闕律澤,真正的他,早已經被自己鎖在一個很深、很深的盒子裡。